“卦象?”墨君漓闻此微讶,前两个理由他倒是很能理解,毕竟墨书远那狗玩意硬生生按着慕惜音的尸首不许下葬,多半就是为了忽悠着慕惜辞。
慕姐姐的身子骨是出了名的差,想来无论如何卜算,那卦中必然会带有浓重病气。
只要他能保持着那尸身完好、不让慕氏两姐妹见面,大抵便能糊弄住因带兵打仗本就心力交瘁的慕大国师。
但……他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三个理由——卦象?
什么卦象?
少年好整以暇地撑了手,小茶炉的水刚刚起了滚,火将熄,还不到能泡茶的时候。
“就是我当年卜算出的一个卦象……”慕惜辞咬唇,提起那多少有点乌龙的卦象,她这老脸也是禁不住的一烫。
“罢了,左右你也是重活一世的人,那卦象说与你听也无妨。”小姑娘鼓着脸冲他招了手,“七殿下,你附耳过来。”
这么神秘?
墨君漓挑眉,乖乖起了身,撑着桌子、隔着一应茶具,轻轻俯下身去,抬眸看了她一眼便垂了长睫。
炉中刚腾出来的湿热水汽扑着他的下颌,微有些痒。
慕惜辞见此,绷着唇角捏了拳,那茶桌对小姑娘而言稍显宽大,叫她不得不略略踮起了脚尖:“当初我出山之时,曾卜过一次时局之卦,那卦象显示……”
“天下一统出乾平。”
能统一整个天下的君王,出自乾平。
“就因为这个?”墨君漓诧然张大了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何是好。
“嗯,其实我后来又占算过数次,但每次的结论都是雷打不动的‘天下一统出乾平’。”慕惜辞颔首,瓷白的小脸上多了两分郁卒之色,“我回京的时候,乾平皇室里,七位皇子就剩下两个半了。”
“大皇子倒是忠诚仁厚,却毫无杀伐之气,此等仁君只宜守城,哪里能开疆拓土?”
“二皇子身体病弱,精神不济,至多能算上半个人……”
“彼时三皇子被押入了大狱,眼见没几天活头;四皇子早已做了多年的庶人;你身死后不久六皇子又不知所踪。”
“我满打满算,也就墨书远那狗玩意还凑合顶用,加之阿姐已然嫁去了五皇子府,即便不满于他种种劣行,也得捏着鼻子辅佐他。”
“而且我离山前答应了师父,时局风云变幻,要竭力救人渡世,保住此间江山气运,直到天下一统,海晏河清。”
慕惜辞越说越是幽怨不已,到最后没忍住吊着眼角横了墨君漓一眼:“我都认命的以为是天道瞎了眼,谁知道你没死透,那卦说的人是你。”
何况卜算天运,消耗何其之大,她得了“天下一统出乾平”这一句话后便再推衍不下去了。
她前世时,先后几次妄图强行衍算时运落命之人,最终均以吐血失败而告终,最严重的那次近乎是七窍流血,险些不待墨书远赐她那杯剧毒鸩酒,便先把自己玩丢了小命。
也就是那次之后,她彻底放弃了抵抗,浑当成是那天道瞎了眼,忍着满腹恶心辅佐着墨书远。
哪成想……哪成想上辈子墨君漓这老【哔——】崽子压根就没死透!
慕大国师炸了毛,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卦象和天道联手愚弄了一般。
她手一痒,下意识抄起了桌上的茶漏,作势便要以定局之法扔出去。
墨君漓只觉背脊一凉,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股奇怪的寒意,余光恰瞥见她的动作,于是本能地直身一闪,一把截住了小姑娘的手臂。
“冷静点我的国师大人,咱还在人家的茶楼里呢。”少年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地拯救下那只可怜的青瓷茶漏,顺毛似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若是真想砸东西泄火,我府中的物件随你摔打,何苦要为难霁云轩的茶器?”
“你府中的东西我可不敢胡乱摔打,赔不起。”慕惜辞冷笑。
那茶漏被人连哄带劝的脱了手,她心头憋着的火也跟着稍稍散下两分,这一回神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一番动作,登时又立了双细眉:“还有,你当是在摸猫呢?”
从前他不知道她是重生的也就算了,而今这老货明知道她不是小孩,还拿这种撸猫哄孩子的把式搓她的脑袋?
信不信她跳起来掀开他的天灵盖!
“没,我没摸猫,”安生放好茶漏的墨君漓嬉皮笑脸,嘴巴一时快过了脑子,“我摸狐狸。”
看着没长大,实则活了上千年的那种老狐狸。
“你说……摸什么?”慕惜辞微怔,随即危险地挑了单眉,身份暴露后她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趋势,这会浑然顾不上对面那人的身份了,法诀一掐便欲去捏他的顶上三花——
甭管因着什么原因,能死后复生的,怎么都算不上正常人吧?
那她拿着破煞驱魔的诀子揍他,也应该有点效果——
“咳,那什么,你听错了。”少年抖了嘴皮,他这会格外痛恨自己上一息的那张破嘴,怎么就能那么随便的把心里的给想法吐出来了呢?
他这不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哦,是吗?听错了?”慕大国师冷冷勾唇,面上笑意愈发阴森,“七殿下,你不如说说,上辈子你是怎么死的。”
墨君漓瞬间警惕缩手:“……你问这个干嘛?”
慕惜辞皮笑肉不笑:“看看你的死法,原模原样地送你重新见一次孟婆。”
“那你今天没法动手了,国师大人。”少年松气,接着弯了眼,“我前生是一统天下后,心力耗尽而死。”
小姑娘听罢反而懵了,她掐着那法诀原地怔了许久,半晌方稍显茫然地瞠了目:“心力耗尽?”
“对呀,心力耗尽。”墨君漓面上的笑意不减,却悄然低了眉眼,“你常年在外领兵,定然不知道墨书远那狗玩意究竟留下了多少乱摊子。”
“待我登基之时,乾平国库已接连亏空了数年,国境之内,多处民不聊生。”
“朝中党羽倾轧之势比先前的扶离还要重上几分,结党营私屡禁不止,为了清洗这牌面,我可是咬着牙革除了朝中半数大臣。”
“其中不乏接连辅佐了两代君王的肱股之臣……若非我手中还攥着扶离的一国之力,恐怕根本就吃不下整个乾平,更没法谈什么天下一统。”
朝堂之上动荡万分,朝堂之外又遍野哀鸿,他为了稳固那局面,几乎日日不得安寝。
如此呕心沥血了四载,等一切向荣之时,他也到底将自己生生耗死在了那帝位之上。
而后再一睁眼,便是数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