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的处境……
祝升听罢,拖着脑袋低眸沉吟了半晌,方才不甚确定地抬了头:“老廖,你们的意思是,陛下他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布置好了今日殿试上的一切。”
“只等我们按着他的心意跳进坑?”
“是至少在半个月前,别忘了,收罗这么多零零散散的人证物证,也是需要时间的。”廖祯瞪了祝升一眼,“在我看来,他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便布置好了这些。”
“还有那个何康盛,他竟能在晁陵的眼皮子底下搜罗这么多物证,还逼着自己隐忍了这么久……”廖祯说着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那何康盛的确是个棘手人物。”祝升颇为烦躁地抬手敲敲窗台,“怎么说,留着他还是找个机会处理一下?”
“我看你这些年当真是被祝丰惯坏了,他死的时候是把你的脑子一起带走了吗?”廖祯气急败坏,抄起先前那本册子,“嘭”的一声,又是一下。
祝升被他打得脑袋一缩,第二下接踵而至。
“现下你动何康盛和动卢子修有什么区别?”廖祯似是敲上了瘾,一下接一下地敲了祝升的头,“人家只会怀疑你,懂吗?只会怀疑你!”
“那两个人,我们不但不能动,还要尽可能与他们打好关系——就算打不好关系,也不能胡乱动手,更不能得罪了人!”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你我加上老宋,我们显然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否则,查抄晁府的事,陛下怎么会派王梁一人前去?按理,分明老宋前去才更合礼法!”
晁陵再不济,好歹也是礼部尚书,当朝正二品大员,而那王梁不过是户部之副,正三品礼部右侍郎,又不是刑部之人,也不是殿阁大学士。
就算是查抄晁府只需带上一名户部官员清点财物,那也该有一名与晁陵同级、或是官阶比他还要高上些许的大臣做奉命钦差,与何康盛同去才对。
总之,他们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招致灾祸。
“明白了,明白了!”祝升连连摆手,试图躲避廖祯手中的书卷,“老廖,你说就好好说,别随便动手嘛。”
“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挨不了几下。”祝升低头嘟嘟囔囔。
脑子转不过来弯儿这事也不能怪他,都是从前祝丰在时,将事情办得太过利索了些,他也毋需动脑,只需讲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结果——祝丰便能想办法帮他办成。
是以,祝丰一死,他当真像是断了条最为灵活的手臂,做什么都比廖祯二人慢上一拍。
“我现在恨不得直接打死你。”廖祯冷哼,收起书卷前还不忘多敲了祝升两下,“得了,你心中清楚我们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就好。”
“这阵子可莫要再肆意妄为了,仔细一个不慎,叫陛下抓住了尾巴,他再趁机削了你的爵位!”
“知道了。”祝升不情不愿地撇了嘴,“不过老廖,我们几个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那样岂不是真让陛下他们占尽了先机?”
“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廖祯眼珠一横,“没记错的话,老祝,你可是有段时日没给元婕妤寄家书了吧?”
“前朝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做妹妹的,在后宫里,怎么也该尽上点力。”
“还有老宋,贤妃那头你也叮嘱着些,此番你虽不曾被拉扯入内,可五殿下到底是年轻气盛,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可别再生出什么事端。”
“相爷放心,宋某心中有数,那家书,我回去便写。”宋兴哲微微颔首,即便没有廖祯的提醒,他也是准备给贤妃去上一封信的。
——书远那孩子他在了解不过,城府虽是不浅,可年龄阅历究竟是差上三分,今儿殿试结果与他们计算中的委实相差过甚,他定然是憋不住的。
“那便好。”廖祯应声,一面背着双手叹了口气,“回头我再让雅儿寻机会进宫一趟,看看从太后娘娘那里,能不能探出点陛下的口风。”
祝丰一死,元婕妤又在宫中不受什么宠爱,祝升这头便算是基本废了。
好在他的宝贝孙女争气,天生得了副好皮囊,与幼年时的常安公主足有六分相像,深得当今太后的欢心,不仅被破格封为了“常阳郡主”,还被太后赐予了娘家母姓,自“廖雅”更名作了“施雅”。
虽说不是“墨”姓,也未能上得了皇家玉牒,成为正儿八经的天家郡主,可这一个“施”姓亦算是莫大的荣耀。
云璟帝惯来极重孝道,倘若雅儿能将太后哄好,再借着她老人家的口劝慰住了陛下,他们眼下这道难关,便算是过去一半了。
廖祯抬手刮着自己发了痛的眉心,身形一下子憔悴了不下三分,刚刚训斥祝升时是气上心头,尚不觉心悸难捱,这会冷静下来,方才察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遭,是他们太小看了那龙椅上的帝王,忘了那位也是从前朝后宫里厮杀出来的狠辣角色,险些阴沟里翻了船。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西山尽头,夜色即刻霸占了大半天幕,初一无月,屋外愈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御书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墨景耀垂眸放下手中最后一本折子,顺带翻了翻何康盛新呈递上来的殿试名单。
具体如何排布名次还有待商榷,但孰去孰留,却早已分列明白。
果然,何康盛这老小子,办事就是比晁陵干脆利落多了。
云璟帝瞅着那名单,心情颇为顺意舒畅,今儿处置了礼部又顺势敲打了三府,他现在整个筋骨都泛着股松快劲儿。
要是每天都有这样能往死里敲打那几个老贼的机会就好了。
帝王闲闲想着,一面收拾好了桌上散落的纸笔奏折,在一旁正襟危坐,耐心等候了不知道多久的女人见势小心开了口:“陛下,诚儿的事……”
“淑妃,此事你不必再提,且不说朕那道旨意早已入了宗人府,”云璟帝的语气坚定非常,声线内倒是不分毫气恼之意,“光凭他捅出来的那些幺蛾子,这事便没得商量。”
“陛下,臣妾明白您的意思,诚儿他也确实是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淑妃颔首,略略一咬嘴唇,放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攥紧,“只是……”
“除去皇家玉牒,贬为庶人,这会不会太严重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