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辞怔怔看着他,半晌方才缓慢地说了个“好”,少年看她应了话,心下悄然松了口气,随即一面细声宽慰着她,一面带着她慢慢走向了回府的马车。
赶赴北疆的大军已然开拔,帝王圣驾亦重入了宫闱,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无事可做,在京城门外又逗留了片刻看过风景,便自行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慕惜音站在原地不曾移步,她回想着方才瞅见的情景,秋水翦瞳内不由晃过一阵浅淡的波。
一直关注着她情态的墨倾韵见状一挑眉梢,略略俯身压低了头:“阿音,在想什么?”
“我在想……”少女长睫半垂,稍作沉吟后举目望了望国公府车马停靠的方向。
小姑娘在少年的虚扶下上了马车,他探过脑袋与她多说了两句话,确认小姑娘的心态业已恢复平稳,这才仔细万般地放下了门帘。
“阿辞说不定……也要被你们老墨家的人拐跑了。”慕惜音说着微微绷了唇角,眸中的情愫显得愈发复杂难言。
她一向聪敏过人,自然看得出墨君漓对自家小妹的格外上心,且小妹也未必是全然无意,只是他二人年龄尚小,亦无人觉察到这份心思。
然而这个认知,却令她心中越加不是滋味儿。
虽说这世上能多一个全心全意对阿辞好的人,是件好事,但她家小妹才回府不到三年……
而且,那人还偏生是陛下最为宠爱、最为重视的皇子,人品贵重,将来极有可能登临太子之位。
慕惜音下意识锁紧了眉头,天家帝王惯来有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依着阿辞的性子,她怕是受不下来的。
这就令人很是头疼。
少女的眉头越锁越紧,眉心处几乎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墨倾韵见此,忍不住抬手一戳她的脑门,勾唇泄出一声轻笑:“阿音,放心吧。”
“旁人我或许还不太清楚,但殿下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青年弯了眼,细细抚平了少女眉间的死结,“就算来日真的是他承继了大统,也不会弄出那么多妃子的。”
慕惜音满面茫然:“世子怎的知道?”
“殿下先前曾与我说过。”墨倾韵的语调不急不缓,他见四下已罕有人烟,顺势牵了她素白的手,“他说他这一生,要么得一人白首不离,要么宁愿此世孤寂。”
“殿下从来都是那言出必行的脾气,是以,你不必担心。”
少女猝不及防被人牵住,小脸霎时红如三月桃花,她轻轻挣扎了两下,见实在甩不开墨倾韵的爪子,周围又确实无人,便烧着面容,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殿下的年纪不大,又生在天家……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慕惜音别过头去,眼神胡乱的飘了又飘,她的掌心冒了汗,这会湿漉漉的发了滑。
“许是有陛下与先皇后做他的前车之鉴,受了影响。”墨倾韵沉吟,“我觉得这倒不是坏事。”
“毕竟想维持前朝的稳定,不一定非要靠着后宫,帝王又不是青楼|妓|子,何必将时光浪费在一群女人身上。”
“再说,人心本就没有多大地方,装下一个便差不多满了,哪来多余的空闲去装旁人?”
“油嘴滑舌。”慕惜音的面皮子登时烧得愈加厉害,她连连抬手扇了扇面上腾出来的热气。
这狗男人平日闷得可以,要么几年听不到一句中听的话,要么一出口就是这么肉麻腻歪的玩意儿。
真该问王妃借两条搓衣板来。
“我先上车回府了,世子你请便吧。”少女抽了手,裙摆一提,便欲向着府上的马车小跑而去,墨倾韵忙笑着上前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慕惜音略一咬唇:“你讲。”
“倘若北疆前线来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给你。”青年面上的笑意微敛,黑瞳内写满了严肃认真,“你千万不要担心,一定保重好身子。”
这两年慕惜音吃着妄生道人开出来的药,身体总算见了大好,他可不想她再被边城的战事愁坏了身子,那得不偿失。
“嗯,我心中有数。”慕惜音轻轻颔首,提到前线边城,她的面色亦迅速恢复如常,“‘枭’的人也会不断给我递信的。”
寒泽的兵马虽然不强,但那到底是连年风雪封城的北疆,为保险起见,她直接将“枭”派出了大半,余下几个,则照常留在她身边,作往来呈递消息之用。
“差点忘了,你手上还有‘枭’。”墨倾韵笑笑,“如此,我也安心了。”
“好了,我送你回府,上车吧。”
“哪就用得着你送。”少女闻此脸上一粉,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在前面给你们俩开道,殿下府上的车子跟着殿后,这不是正好。”青年弯眼,扬眉示意,慕惜音循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果然瞥见了皇子府的车马。
她这下没了话,任由在马车边上守了有一阵子的灵画搀着她上了车,充当车夫的湛明轩见自家两位小姐坐得稳了,长鞭轻抖,缓缓驱了马。
回到国公府的慕惜辞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前几日她心中不安,几次想要重算她爹的死劫,都没能定下神来。
而今她父兄已踏上了前往北疆的征途,她心下那股焦灼忐忑之意亦跟着下去了八分,恰能趁着她爹的气机未远,好好重算一番。
小姑娘双拳虚攥,长长吐出口气。
她摊开了纸笔,取来了铜板与画好的符箓,谨慎十分地排出个阵势,继而静心凝神,借着铜板,顺着她从前算过的那道生机,诀子一掐,耐心推衍起来。
推过一次的生机,再推便轻松了不知凡几,她飞速掠过那些曾经的“已知”,一遍遍衍算起她父亲遭劫的那个刹那。
上次推算之时,她只知道要“子破父劫”,只要二哥今生不似前世那般被留在京中,跟着爹爹一同前往边疆,便有法子能堪破这道命劫。
可今生,虽说二哥因念着陛下在百芳游园上说的那番话,已然随着爹爹一齐上了战场,她却仍旧觉得少了一个关节。
差点东西,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
慕惜辞抿紧了嘴唇,数不尽的后果前因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串串滑过。
她翻着那些或零碎、或完整的片段,终于在某一个角落,寻到了那个被她遗漏的小小关窍。
她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