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远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缓了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在此之前,他从未将他这个小弟放在眼中,纵然他深得皇宠、纵然他与慕国公府关系密切,他亦从未正儿八经地将他视为劲敌。
他以为,他的出身便已然断绝了他入主东宫的一切可能,朝中老臣们不会放任一个身怀他国皇室血脉的人承继大统。
他以为,他孤立无援,是那砧板上逃不离的鱼与肉,可轻而易举,任人宰割。
直到他下定决心要除掉他的时候,他都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墨君漓能翻起什么别样的浪花,可今日……
青年眼前一阵恍惚,只怕自今日之后,他便不配被他那个隐藏颇深的七皇弟放入眼中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怎么就一步步地变成这个样子了?
墨书远茫然地张了张嘴,好像就是从墨君漓赶往江淮赈灾开始,所有的事便开始慢慢脱离他的掌控了。
不……或许不该是赈灾。
应该说,从长乐二十三年那场春试开始。
青年的瞳底闪过一线暗光,是了,依照当年他们的筹谋,祝丰不该死,卢子修不该活,何康盛也不该就此上位,侯府更不该被父皇明里暗里地数次敲打。
那一次……卢子修就是被墨君漓突然带到乾阳殿上的。
他当年说他所行之事,皆是受父皇授意,现在想来——
墨书远慢慢绷紧了咬肌,袖中指骨捏得咔咔作响,原来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暗中设了这弥天大网,而他竟傻傻地上了他的套!
他又惊又怒,惊的是他从前居然这样低估了他的对手,墨君漓比他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怒的是即便现在的他知道了墨君漓的本来面目,也没法向他下第二次的手!
他并不想承认,但江淮那两百余名死士一折,他的确是被狠狠地伤了番筋骨。
想培养出一名这样顶尖的死士,起码要耗费三五个年头加上数千两白银,这么多年来他手中养出的死士拢共不过千余。
二百人一死,他手下的力量凭空便被人削去了五分之一,而他对墨君漓的真正实力却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他,要如何与他抗衡?
更可恶的,连宿鸿那家伙都死在了江淮!
墨书远的面容寸寸狰狞,也不知道在聿川埋伏慕文敬的那帮人这时间得手没有,若是得手了,他眼下这盘濒死之局还尚有活路;若是他们不慎失手……
青年闭目,颤抖着嘴皮倒吸了口凉气,倘若那么些人埋伏一个慕文敬都能失手……那他只能是铤而走险,兵行险招了。
兵权,兵权!
该死,从相府到安平侯府,再从侯府到户部尚书府,他暗地笼络了这么多朝臣,怎么一个手头攥着兵权的都没有!
但凡他手中捏着点兵权——
但凡他手中有哪怕是仅那么万八千的精兵,他都敢再设计墨君漓一回!
墨书远恨恨,临行前很是不甘地抬头望了梦生楼的牌匾一眼,这才重重一摔衣袖,大步离去。
他要回去想想,回去好好想想。
“你在下边都跟那狗玩意说了些什么啊?”
二楼雅间之内,小姑娘杵着窗台向外探了脑袋,墨书远离开时仰头的那一眼恰被她尽数收入了瞳底,她心下不由生出了两分好奇。
“我看他走的时候脸简直扭得要裂了。”慕惜辞托腮回眸,“好像有些气急败坏,还有点心悸惊惧。”
“喔,那个啊。”将将拂袖落座的少年应声掀了掀眼皮,“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跟他阴阳怪气了一圈,顺便吓了他一下。”
慕大国师闻言挑眉:“阴阳怪气?”
“他说我为了兵权,卑躬屈膝地讨你欢心,”墨君漓笑眯眯地弯了眼,“我就顺嘴夸他是世上第一大善人,不仅帮我们牵线搭桥做红娘,还舍了两百精锐给我送功绩。”
啧,好贱,又贱又扎心。
慕惜辞咂嘴摇头,她估计,墨书远的心脏要被这老货扎烂了。
“那个蠢货以为说我不要天家脸面、自降身份是在戳我痛处,”少年一本正经地托了下巴,“嘿嘿,笑话,讨你欢心我还用得着是为了那点兵权?”
“我图的分明是你。”
“……你这嘴里还真是一句正经话都没有。”慕大国师的小脸一烫,连忙伸手拍开了少年凑过来的脑袋,转了话题,“然后呢?你怎么吓他的。”
“害,没怎么吓,我就威胁了他两句。”墨君漓眼神一飘,将他对墨书远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又讲给了小姑娘听。
“我说他要是再敢打你的主意,我便杀了他祭天。”
“那的确是不小的惊吓。”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即陡然蹙了眉头,“不过,这样一来,你不就等于是和他正式撕破脸皮了吗?”
“阿衍,你不准备继续隐藏啦?”
“都到这种时候了,自然没那个必要藏着掖着了。”少年轻嗤,“何况我忍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憋得够够的。”
“阿辞,你放心,接下来他还有的忙呢,”墨君漓见小姑娘的眉头不展,忙不迭开口细细解释,“墨书远那狗玩意,多半一时半会是寻不到机会找我麻烦的。”
“我回京前,又收了封陆丘递来的信,他在寒泽那头查得差不多了,手头存下的人证物证,少说能给墨书远安上一个‘私通外敌’的罪名。”
“加上聿川那头有惊无险,等着国公爷和阿宁平安归来,他定然又要自乱一波阵脚。”
“届时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怎能抽出精力,来算计我呢?”
少年说着,颇为自信地一扬眉梢:“再说,我手中可还攥着不少兵马呢,咱们毋需怕他!”
兵马……
慕大国师闻此微微一怔,片刻才记起来少年私下里确实是屯了不少的兵。
想到这里,小姑娘不禁越发好奇:“说到这个,阿衍,你手里到底攥了多少兵?”
“你想知道呀?”墨君漓撑着下巴嬉皮笑脸,一面冲小姑娘勾了勾指尖,“耳朵耳朵,我悄悄跟你说。”
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鬼花样。
慕惜辞心下腹诽,只那好奇心到底压过了一切,让她乖乖侧过了耳朵,半垂了长睫。
“没多少。”少年道,眼中的笑意愈发深邃,“目前也就两个禁军的规模。”
“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
得,四万,接近三分之一个国公府。
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