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的慕大国师越想越觉兴奋有趣,那厢的墨绾烟却像是被人拿钉子钉在了原地,久久不曾动弹一下。
小公主的一双猫眼瞪得滚圆,巴掌大的小脸无由来便苍白了几分,她抿着唇,定定锁着那由远及近的一行人,广袖内的五指悄然收拢成拳,耳廓之内,嗡鸣阵阵。
乾平一向重视待客之道,身为他国来使,叶知风自然走在了云璟帝身侧;而手握精兵、位高权重的慕文敬同样占据了帝王的另一侧手臂。
如此一来,官阶稍低又非他国使臣的慕修宁就被挤在了外面,为凸显乾平大国风范,慕文敬索性将他扔去了叶知风身边,临时充当了侍从。
这样,既不会让叶知风生出被人排挤冷落的错觉,又能最大限度保证她的安全。
——毕竟此处乃是城门之外,并非宫闱之内,谁也说不准这附近究竟有没有他国派来的细作。
万一就有刺客死士之流潜伏于此,伺机刺杀叶知风以挑拨寒泽、乾平两国的关系呢?
左右这地方离着皇城也没几步路了,让慕修宁保护下叶知风也算不得什么累活儿。
慕文敬等人此举乃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可这场景落到了他人眼中,却是又变了一种味道。
寒泽会派出他们尚不及双十年华的长公主出使,已然大大超乎了乾平众朝臣们的意料,眼下又见慕修宁被安排去了叶知风身侧,他们自是难免想歪。
——为什么要派一国公主而非皇子?
那寒泽老国君一生共得四子,个个都称得起一句“有用之才”,二皇子叶天肃更是出了名的老实庄重,无甚夺嫡野心。
新君叶天霖放着如此上佳的使臣人选不用,偏要选这位年轻貌美、气质出众的公主,这里面,说不定便含着点想要叶知风出嫁和亲、摆平战事的意思。
左右宗室之女到他国和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这亲事和得好,指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传世佳话。
再说,为什么云璟帝与慕国公,偏生要安排慕小公爷走在公主身侧,而非重新选上两名轻骑。
这就更好解释了——这摆明了是想让小公爷娶这位寒泽公主呗!
慕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时,重权在握,慕小公爷身为来日的乾平战神、下一任慕国公,身份本就是不亚于皇子的尊贵,娶一位他国公主为妻当然是绰绰有余。
再者,自先皇后故去后,陛下便再没进过后宫,想要让他收了这比乐绾公主大不了几岁的北疆圣女为妃,显然是不大可能。
而眼下的朝堂又局势尚不明朗,储君不明,帝王亦不会轻易将这位公主指给某一位皇子,以免前朝动荡失衡。
这么一想,把叶知风许配给慕修宁,当真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慕家世代皆是骁勇善战的忠臣良将,这时间暂且分出去的这一小股势力,他日总归会回到新一任帝王手上。
大差不差。
“这样一看……慕小公爷和这位寒泽长公主,倒真是极为相配呐。”某臣子压低了嗓音轻声感慨,不多时便引来了身侧之人的附和。
“可不是,一文一武,一冰一火……咱们陛下的眼光当真毒辣。”
类似的话语毫无遮掩地便钻入了墨绾烟耳内,教面色本就发了白的小公主脸上又惨白了几分。
她缩在广袖内的拳头,已被她捏得骨节泛了白,耳畔的交谈之声愈响,她的脑子便越是混沌糊涂。
先前离得远了,她还不曾注意,而今几人行至眼前,她才发现,那身红袍银铠与那素衣霜绣的配在一起,的确是男俊女俏,养眼非常。
这么看,倒真像是一对璧人。
墨绾烟怔怔想着,她说不清自己心下到底是番什么滋味。
她只觉自己眼眶子发酸,喉咙里发涩,一股凉意从四肢直门儿窜至了脑袋尖儿,通身的寒毛根根倒竖,胸口幽幽发了堵。
她茫然地张了张嘴,先前因见得慕修宁等人平安归来的喜意,一下子便消得一干二净,她躯壳内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冷了个彻底,到最后竟是处皆寒。
“殿下,殿下?”慕惜辞察觉到她此刻的异常,忍不住开口轻轻唤了她两句,墨绾烟却好似浑然不曾听见,仍旧顾自愣在那里,脚下生根。
这……又是什么情况?
小姑娘的指尖发了麻,她下意识回眸寻了墨君漓,向之投以求救似的目光。
少年见状,对着她微微摇了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继而转眸看了眼慕修宁,又调回来看了看墨绾烟。
慕惜辞登时恍然,看向小公主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复杂——她原以为自己在感情之上已足够迟钝,现在竟难得碰着个比她还迟钝的。
慕大国师借着整理发钗的由子,飞速挠了挠头,那帮大臣们嘀咕的东西,她倒是也听见了,但她并不认为这是陛下和她爹准备让二哥娶叶知风的意思。
一来,那叶天霖派叶知风出使,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亲,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妹妹死在乾平,最好就死在京城。
二来,历代灵宫圣女都是终身不嫁的,叶知风多半也不会例外。
三来,端从自家阿姐与晋王世子的那桩姻缘里便能看出来,相对于强人所难,当今圣上更愿意成全两心相许的有情之人,不会闭着眼睛胡乱指婚的。
是以,她觉得爹爹与陛下让自家二哥走在那北疆圣女身边,更像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自城门外到皇城内,终究是有些距离的,人多眼杂,总要多备上一手。
但现在的问题是……
这种东西,她要怎么跟乐绾说啊?
想过了一圈的小姑娘纠结不已,思索间云璟帝已然带着几人行至门前,预备着要起驾回宫了。
慕修宁老远便瞅见了墨绾烟穿着的那身秾艳的赤色宫装,临近之时,他正欲挥手与人打个招呼,便见小公主冷着眉眼,淡漠异常地横了眼珠,一言不发,别开了脑袋。
见她摆出这副表情,红袍少年自是不敢再去触她的霉头,只得讪讪收手,不大自然地扯扯唇角,一面僵着身子,跟随圣驾离去。
墨绾烟看他真敢不打招呼就走,原本便发了闷的胸口登时堵得愈发厉害。
她心头生出股无名之火,当即广袖一甩,转身大步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