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气不气,大不了我以后尽量不再写这东西便是。”慕大国师麻了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才好。
关键这老家伙上来一阵说掉眼泪那就真掉眼泪,她是最看不得人哭的了,她拿他是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把‘尽量’两个字去掉。”墨君漓瘪着嘴巴憋出一句,慕惜辞忙不迭重重点了头:“行行行,我以后不写血符了。”
“这还差不多。”少年抽抽鼻子,仰头眨回去被他逼到眼角的那一星半点的泪花,“说好了,以后不准再写血符了。”
“嗯,说好了。”小姑娘应了声,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不知觉间被人坑了一道,但她又拿不出什么切实证据。
“那你接着讲那个猜测的合理性罢。”墨君漓脑中绷着的神经一经松懈,整个人的状态也跟着缓和了三分。
慕惜辞见状心情颇为复杂地皱巴了小脸:“这倒不急,阿衍,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那血符不对劲的。”
她记得自己隐藏得足够好了,写完血符、打完手诀后一没头晕,二没晃神,三不曾踉踉跄跄露出马脚,这老东西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这种事,想想就能知道。”少年撇嘴,“我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
“再说,要是写血符与写寻常符箓无甚异处,你也不会说‘萧府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了。”
按照这小丫头平常的性子,她仗着自己道行深厚,一贯浪得厉害,向来是有什么话当场就说利索,绝不会磨磨蹭蹭,又要捋思路,又要换地方。
一旦她要求换个地方再说,那边无外乎代表了一样问题——
她写完那张血符之后,身子发虚,在萧府那满是业障与死气的地方待不下去了。
“而且,你拍我的那一下,偷偷挪了重心,压在我肩上的力道比平时大了不少。”墨君漓慢慢绷了一张脸。
“可见你当时所耗的力气相当之大,余下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你好好站着了。”
“至少不够你那时候——在那段时间好好站着。”
“阿辞,国师大人,好姑娘,算我求你了,”少年咬牙切齿,捧着小姑娘的脑袋弯了腰,“惜命点,你饶了我,这辈子我真的不想再给你收一次尸。”
再收一次,他能当场疯魔过去。
“没、没那么严重,别说那么吓人。”慕大国师语无伦次,眼神乱飘,“我惜命着呢,肯定不能让你再给我收一次尸的,我保证。”
“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墨君漓似笑非笑挑了唇角,“转头就在长乐二十三年桃花诗会上偷着算我生机,给自己逼出一口血。”
“害……”慕惜辞垂了脑袋,留给少年一个乌溜溜的发顶。
“然后,前阵子江淮水患,你跑去淮城,跟宿鸿等人打到脱力晕过去,睡了一天一夜。”少年的声线发了凉,嘎嘎磨了一口的牙。
“那什么玩意……要不你听我解释解释?”小姑娘头皮发麻,梗着脖子企图狡辩,墨君漓眼角一吊:“还有今晚——”
“哎呀,烦死了,你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慕惜辞恼羞成怒,抬手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小脸涨得通红,“这都哪年跟哪年的老黄历了,怎还能翻出来?”
“不准说了,还要不要听我捋出来的合理性,不听我就回府休息去了,拜拜!”
“听。”墨君漓闷闷挤出个不大清晰的“听”,慕大国师这才气哼哼地松了手,鼓着脸缩回了太师椅:“人的欲望从不是一下便达到顶峰的。”
“继续。”少年垂眸,跑去书桌边上捅咕了半天,从抽屉内放着的锦盒里摸出只小瓷罐,又从罐里倒出两块果汁糖,将之一股脑塞进小姑娘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果味极大平复了慕惜辞心头的无名火气,其实她这火本就来得极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转移一下墨君漓的注意力,这下顿时被那两块糖给灭了个彻底。
“从前在猜那位‘师先生’盗取他国国运,是为了给自己续命延寿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合理。”慕惜辞含着糖块说了个模糊不清,“尤其在你提了扶离皇室供养着的那位道长之后。”
“主要这太冒险了些,绝大多数术士都不会愿意顶着这么大的风险。”
“——有玄门养命法在,术士们的寿数原本便比普通人要长上不少,通常没必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他这样做的理由,试图推演出他当时的想法,却一直没能寻到头绪。”
“直到今日,叶姐姐突然告诉我,萧老太傅身上背着的,是两个人的业障。”小姑娘将糖块咬了个嘎吱作响,咽下一块糖后,她总算能说清话了。
“方才我大致揣摩了一下那术士的心态,如果当年替老太傅续命的游方道士、扶离皇室供着的那位道长,忽悠了叶天霖的‘师先生’均为同一人的话,这事就能说通了。”
慕惜辞深深呼吸:“阿衍,我们这样想。”
“假设这是个天资聪颖,但五弊三缺恰犯在‘寿’上,注定天命不会太长的术士。”
“因为天资聪颖,所以他修行进步神速;因为天命不长,所以玄门养命法于他而言,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他至多只能将自己的寿命延长到与普通人无异,却不能似他同门的师长一般,将天命延续到极致,甚至有机会触摸到下一个境界。”
“从古至今,无数术士们终其一生而求之不得的、传说中的‘羽化登仙’。”
“他自认天赋异禀,比其他人更有可能达成那传说中的境界,于是他心有不甘。”
“起初这不甘还被他埋在心底,渐渐便会愈演愈烈,他从一心修行行善、积攒福德以求长寿,慢慢变得不再满足于这样缓慢的进阶,想寻求更快、更有效的办法。”
“而正在这个时候,他云游到了乾平,恰遇到了想求人为自家儿子续命的、萧太傅的父母。”小姑娘顿了顿。
“他一念之差下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又在设局作法时的一念之差下,悄然分出了一小绺‘生机’,缠到了自己的身上。”
“从此,他尝到了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