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打那日与浮岚轩的凝露姑娘见过一面后,韵诗姐姐的行为便愈发的古怪了。
朝华居,浣秋捏着掌中扫帚,小心翼翼地扫着院中落叶,一双眼不住地飘去了门口。
——大门之外,韵诗正拉着自萧淑华院中出来的丫鬟,亲亲热热地说个不停,面上那笑意近乎溢出了脸庞。
她站的这位置离大门不远,隐隐约约间也能大致听清几个字——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偶尔蹦出几个耳熟的人名,也多是在二夫人身侧服侍着的丫鬟婆子。
不过,说到二夫人身边的张妈妈。
浣秋的眼神晃了又晃,她无意识地紧了手,收拾着落叶的动作亦越加谨慎。
她便是由张妈妈领进这国公府的,初来府时,府内下人们居住的院落还未彻底完工,她曾与她同在一张通铺上睡过两日……亦不慎听到过她的梦话。
且那梦话……
小丫鬟恍惚着抿了嘴唇,本就低顺着的眉眼不由被她压得更为低顺。
门外闲聊的两人此时已然叙完了最后一句话,韵诗送走了来人,提溜着裙摆,轻轻巧巧地迈进院来。
入院她瞥见角落里打扫着落叶的浣秋,下意识蹙起了一双细眉,片刻后她略略舒缓了眉眼,笑脸一端,拧腰上前。
“哟,浣秋,忙着呢。”韵诗道,一面拾起墙角里的备用笤帚,甚为随意地扫了两下,收起一小堆枯叶,“小姐等下便要起身了,你这里还有几时能好?”
“若是忙不过来,可用我再喊个丫头过来帮你?”
“咱们小姐近日的心情不好,你这手脚千万麻利着点,莫再不慎触了她的霉头。”
“多谢姐姐提醒,奴婢这里马上便好,”浣秋敛眉,喏喏应声,“只剩地上这一点叶子尚不曾收,就不必再劳烦院中其他姐妹了。”
“行,那你且忙着,我进屋看看小姐睡好了没——”韵诗含笑一指屋内,正欲转身抬步,下一瞬却陡然转了话锋,“对了,浣秋,我记得你当初也是被张妈妈领进府的罢?”
浣秋闻此,背脊本能地紧了又紧,忙不迭放低了声线:“是……奴婢初来府时,没少受张妈妈照拂,到现在心头还感念着她呢。”
“哦?这样,那正好。”韵诗勾唇,眸底暗光流动,“那你可知,她有什么喜好?”
“这……”小丫鬟的呼吸滞了滞,韵诗看出她面上的迟疑忧虑,连忙笑着打了个哈哈:“浣秋,你倒也毋需太过紧张。”
“我问这个,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姐前阵子惹了夫人不高兴,这会子想去道歉,又不清楚该从何处下手。”
“虽说母女没有隔夜的仇,但小姐她这一次闹得总归是过分了点,这就……”韵诗意味深长地拖了声调,冲着浣秋眨了眨眼。
“于是她便想着,许能从夫人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们那里寻寻灵感。”
“张妈妈在咱们二房一众婆子里资历最老,又最得夫人心意,我这才想到要打听打听她的喜好,再看看能不能从她那套出点有用的东西——”
“这、这样啊。”浣秋缩了缩脖子,攥着扫帚悄然向一旁挪开半步,让自己离着韵诗略微远了点,“那奴婢恐怕帮不上韵诗姐姐了。”
“奴婢当日只在张妈妈身后跟了两日,便被调去了松鹤苑做粗使丫鬟,再被调回朝华居已是两三年后……实在是摸不清张妈妈的脾性。”
“如此,倒是有些可惜。”韵诗点头,无声吐出口气来,她安抚似的抬手拍拍小丫鬟的肩膀,顺带放下了扫帚,“那你好生扫着罢,我不打搅你了。”
“喏。”浣秋福身,目送着韵诗缓步入了屋内,悬在胸口的心脏方才略略安稳了些许。
不对劲,这事就是不大对劲。
小丫鬟轻轻甩着自己满是冷汗的掌心,眸中风起云涌。
近年来二小姐惹怒二夫人是常有的事,但她还没听说过,有哪一次严重到需要韵诗姐姐大丫鬟,亲自打听夫人与夫人身边婆子们喜好的程度。
哪怕是去年,二小姐因着拈酸吃醋、诋毁了三小姐,被七殿下当场赏了一顿板子的那回,也不曾这样。
听说那一次,连小姐都挨了夫人的打了。
浣秋咽咽口水,飞速打扫好院内的一地落叶,继而收好了笤帚簸箕,净手后趁着四下无人、院中亦无甚活计,麻利地跑出了朝华居。
——不行,事有蹊跷,她得知会四姑娘一声去。
小丫鬟提了裙摆,一路小跑赶至了栖云馆,彼时慕诗瑶正侍弄着她院外的那两方宝贝花圃。
她抬眸见是她来,素净清秀的小脸上不由泛了笑。
“浣秋来了,快,进来坐坐。”慕诗瑶撂下花锄,起身推开了大门,小姑娘一身的浅绿嫩得像是春日的柳梢,素雅又娇嫩。
“四姑娘,奴婢不敢坐,”浣秋摇头,稍加踟蹰后还是抬步进了院,“姑娘,奴婢是来跟您说个事的。”
栖云馆院内的那片芍药仍旧繁茂得一如往日,看来它们的主人将它们照料得极好。
“怎么了浣秋,我看你这一路跑得着急忙慌的,”进了院的慕诗瑶眉头轻蹙,顺势抬手拿帕子擦了擦小丫鬟头顶的汗珠,“是二姐姐那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次不是二小姐……”浣秋摇头,“是韵诗姑娘。”
“四姑娘,韵诗姑娘这两日不知是搭错了哪一根筋,突然打听起了二夫人院中一众丫鬟婆子们的年龄喜好、籍贯性情。”
“她自述是二小姐犯错惹恼了夫人,不知道该如何认错,这才想着从夫人身旁的婆子们下手,可奴婢总觉着她这话说得牵强。”
“姑娘,韵诗姑娘他们这么做……不会影响到您吧?”小丫鬟满面忧色。
流霞苑的大小姐身子弱,平日自不准下人们打扰;朝华居的二小姐最是蛮横骄纵;浮岚轩的三小姐为人虽也和善,却太过喜静,不爱与他人往来。
放眼整个国公府,唯有栖云馆的四姑娘,对他们这帮下人最好,她眼见着朝华居要闹出事来,便忍不住要替四姑娘担忧。
“韵诗突然打探起了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慕诗瑶若有所思,垂眸呢喃了半晌,忽的挑了眉梢,“浣秋,韵诗在开始打探这些东西前,可曾有什么异常?”
“比如,她是见过了什么人,还是遇到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