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远走得甚是匆忙,仓促之下,他便丝毫不曾觉察到那片露在行道树外的堇色衣角。
待青年走远,侧身藏在树干之后的慕诗嫣方才慢悠悠地现了身。
她抱着手炉立在原地,凝视着小路尽头微暗了眼瞳,片刻后却又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支无名的小调,施施然迈去了会宴厅。
彼时那端着铜盆的小侍女,仍抱着那银锭在门边发愣。
慕诗嫣见状不由眉梢一挑,步伐轻巧地凑上了前去,对着她攥拳一声虚咳。
小侍女被这咳嗽声吓得惊回了神,她抬眼瞧见了慕诗嫣,本就带了三两分惊慌的神色,这下子更是瞬间便变成了惊慌失措。
“二、二小姐,奴婢、奴婢见过二小姐。”她结结巴巴,手中攥着的银锭这时间烫得仿若是要将她的手掌灼穿。
小侍女朝着慕诗嫣颤巍巍地行了礼,继而小心又谨慎地摊开了掌心,试探一般地开了口:“小、小姐,您看,这个……”
“这个……奴婢该怎么处理?”小侍女道,一面偷偷抬了眼角。
她仔细观察着慕诗嫣面上的表情,一旦自家这脾气一向古怪的二小姐脸上露出哪怕是那么一星半点的不满,她也好立马将那银锭扔出去。
“喔,这是王爷刚才赏你的吧?”慕诗嫣笑意盈盈地弯了眉眼,顺势将那银锭子拿起来把玩一番,就手又将之重新放回了侍女的手心,“既是王爷赏你的东西,那你便好好留着罢。”
“……喏,谢谢小姐。”小侍女迟疑颔首,却不敢立时将那银锭收入袖中。
——天降横财虽是好事,可她也得有那个命花才是,何况二小姐她的脾性一向是阴晴不定,谁知道眼下她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小侍女心下暗暗腹诽,明面上则维持着那垂着脑袋、微抬了眼角的动作不变。
她细细观察了少顷,见少女面上的笑意当真不像是在作假,这才犹犹豫豫地把那银锭收了起来,同时心下微松了口气。
“说起来,王爷刚刚都跟你说什么了?”慕诗嫣见那侍女收了银子,眉间含着的笑影不禁越发的深,她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怀中抱着的那方手炉,语调放得甚为轻松随意,“我看他方才在这停了好长一会,应当是与你说了不少话罢?”
“没,小姐,王爷他只是问奴婢这配房可曾收拾好了、几时才能收拾好,并没与奴婢说什么别的东西。”
小侍女惊恐摇头,忙不迭将墨书远刚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慕诗嫣听,唯恐她心下吃味,一个不爽便命人将她拖拽下去。
“……除此之外,王爷还把自宫中来的那些姐姐们,当成是咱们府上新招来的下人了,问奴婢咱们国公府又几时招了这么多新人。”
“奴婢告诉他,那些并非府上的新下人,而是陛下怕咱们府上的人手不够,特意差俞公公送来帮忙的宫人……之后王爷就没再说什么,只赏了奴婢一锭银子,转身便走了。”
“小姐,王爷只跟奴婢说了这么两句话,旁的他真的一句都没有与奴婢多说——他不开口,奴婢自是没那个胆子与王爷说话的,还请小姐明察,饶了奴婢!”
小侍女哆哆嗦嗦,作势便要跪下给慕诗嫣行个大礼,后者见状,连忙伸手截住了她的手臂,随即笑吟吟地将她拉了起来。
“你这丫头,这么紧张做甚么,弄得好似本小姐会吃人一般。”慕诗嫣半嗔半娇地怪了那侍女一嘴,而后不紧不慢地松了手,“我只是略略有些好奇,随口问你一句罢了。”
“对了,王爷他走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回小姐的话,奴、奴婢……奴婢没敢抬头看。”被人一把薅起来的侍女垂着脑袋压低了声线,言辞支支吾吾,“但……但王爷他走得、走得挺急的。”
“大约……大约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要紧事了罢?”
走得急?
呵,他想赶着早点进宫去寻他老娘,与她商议趁机往国公府安插宫人之事,那走得能不急吗?
慕诗嫣闻言心下冷然一笑,平日蠢钝而不大够用的脑子,今儿竟是出奇的灵活。
她只听着侍女说出来的这两句话,心中便已猜透了墨书远的意图,于是那本就发了乌的眼珠,这会子更是干脆沉滴了墨。
——他既想往这国公府内安排人手,那她便由着他安排好了。
左右她已猜到了他的想法,这国公府又是她的地盘,在她的地盘上,她自是有的是法子,能让南安王他自己认栽吃瘪,乖乖钻进她设好的套子中来。
比如,让他自己给自己下药——这滋味,应当是想想便足够刺激吧?
“好,我清楚了,你去忙吧。”少**恻恻勾了唇角,话毕便快步出了小院,她脑内刚刚忽生出个不大成熟的想法,她需要尽快与娘亲商量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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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说我那好堂姐已经预备着要给南安王下药,同时南安王也真准备想在祖母的寿辰宴上,给我阿姐下药?”
浮岚轩内,听韵诗汇报过慕诗嫣等人近日动态的慕大国师指头一歪,一颗白子险些被她按去了棋盘之外。
“他们两个……脑袋里是抱了什么大恙吗?”慕惜辞弯着唇角似笑非笑,眼中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情绪为好,“我还以为那南安王,至多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呢,结果他这个胆子……倒真是大的包天呐。”
“还想在国公府里对阿姐下药……他胆子怎么不敢放得再大一些,干脆去给我爹下药?”
“好歹也是天家的皇子,到头来,想求个姑娘,竟只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想争权夺位,又只知道靠着女人的娘家……”
“如此废|物,我看他干脆找个地方吊死算了。”慕大国师无情开嘲,韵诗闻此则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虚汗。
虽说她一直知道三小姐惯来是与南安王等人不大对付,但她亦着实没能料到,一旦对上了南安王,那平素一贯温和守度的三小姐,竟也能摆出这样的一番姿态。
有、有点吓人。
韵诗垂眸,神游一圈后咽着口水定了定神:“那……三小姐,您看,我家小姐让奴婢去寻的那种药……”
“奴婢还该不该替她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