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有什么要商量的,你直说便是。”宋纤纤应声挑了眉,继而自怀中摸出块尚未染上泥色的帕子,漫不经心地抬手擦了擦鬓发间浸着的雨。
“免得等下你又脱口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再让本宫惊洒了一身点心茶水——那样本宫岂不是要白费这一番功夫。”
“所以,远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就好,本宫等着听你说完了那所谓的‘终身大事’,再去换下这身衣裳,倒也不迟。”
“母妃,您惯会打趣儿臣,儿臣哪里就喜好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了。”冷不防被人堵了两句的墨书远攥拳讪笑,一面转身替自家母妃开了路。
“不过母妃,您既这样发了话,儿臣亦自是不好再浪费您的时间,只是今儿这雨片刻不停,咱们站在这大抵也不宜叙话,要不,咱娘俩还是先进屋再详谈吧——”
话至此处,墨书远言辞稍顿:“儿臣也好教宫人们给您端来点温茶热汤子一类的驱驱寒。”
“看不出来啊,远儿。”宋纤纤转眸对着青年上下一扫,神情淡漠,语调微嘲,“这些年来你本事没长,使唤起我宫里的宫人,倒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不、不是,母妃,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墨书远闻言心下一慌,下意识便想开口解释两句,孰料女人浑然不曾在意过他的辩解,顾自拂袖挪了步:“好了,走吧。”
“喏。”被自家亲娘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华服青年无奈苦笑,至此他还如何能看不出,他母妃现下是在故意寻他的错处?
想来是母妃她老人家才送走了宋府的那一众男女老少,而今恰是心情最为憋闷抑郁之时,她甫一回宫便撞见他在此等候,自然免不了要将那一肚子的火气撒在了他身上。
说白了,今儿算是他合该受气——谁让他一心急着那联姻之事,竟一时不慎触到了他母妃的霉头?
自觉倒霉的墨书远怅然叹息过一口,认命似的接过宫人们手中擎着的纸伞,护着宋纤纤一路跨过门槛、入了前殿,而后便如那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乖乖立去了墙角。
“行了,远儿,你且坐下说罢。”端了茶盏的宋纤纤抬眼一瞅立在墙角处的华服青年,拿下颌虚虚一点小案对面的乌木圈椅,“老这么站着也不像话。”
“谢母妃。”墨书远拱手作揖,礼毕小心翼翼地入了座,唯恐一个不察便又要挨自家母妃的一通训斥,连带着端茶的动作亦多了三分谨慎。
“说吧,这次又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见人坐好了的宋纤纤敛眉轻嗤,笑意微冷,“是文臣,还是武将。”
“母妃,不瞒您说,儿臣这回选的这位世家小姐,倒无关什么看上看不上。”抱着茶杯的墨书远稍显局促,话毕忍不住动指抠了抠杯上釉面,“这一回,不过是儿臣权衡利弊后的最优选择罢了。”
“哦?权衡利弊后的最优选——”宋纤纤闻声冷笑,慢悠悠拖长了声调,“这么说,远儿你此番想娶的,是那相府的千金?”
“母妃您果然是料事如神。”墨书远听罢面上忽的一喜,他原本还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跟他母妃开口,孰料宋纤纤竟一把便猜透了他的心思,这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
“不错,孩儿此番想要求娶的,正是相府的那位常阳郡主。”
常阳郡主。
那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往后这南安王府,估计是要有着大把的好戏能看了。
宋纤纤无声扯了唇角,半垂的眼睫掩去了她瞳底翻滚的暗流,她不动声色地端茶浅呷一口,嗓音平静如常:“远儿,你可想好了?”
“那位常阳郡主的脾性,本宫也算是了解一些——她只怕还比不得那慕诗嫣呢。”
“此外,她身为相府嫡女,近年又颇得你皇祖母的宠爱,大约是不会甘心为人妾室的。”
“眼下你与慕诗嫣奉旨成婚还不足两月,京中街坊之内有关你那‘痴情种’的传闻亦尚未散尽,你不会是这么快就准备休妻另娶吧?”
“再有,常阳郡主素来被太后与廖相娇惯得眼高于顶……”宋纤纤说着微吊了眼角,“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她多半是不会听的。”
“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她倾心于你这样的有妇之夫?”
“母妃,儿臣敢与您提起这一遭,那自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能令郡主痴心于儿臣、非儿臣不嫁的。”墨书远自信昂首,那神情恍如胜券在握。
“或者说,她现今已然是儿臣的囊中之物了。”
囊中之物。
宋纤纤闻此撂盏,顺势重新细细打量了一番小案对面的高挑青年。
她见他一身华服锦衣穿金绣银,腰间又悬了块女儿家才喜欢的、雕着并蒂莲花图样的碧玉,眸中微露了三分了然。
“怪不得今日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女人挽唇低笑,“原是真跑出门招蜂引蝶去了。”
“咳,母妃,儿臣这分明只是闲来无事去相府与相爷叙了番旧,顺带见了见郡主罢了。”墨书远尴尬假咳,试图岔开这愈渐危险的话题,“怎能说是去招蜂引蝶?”
“至说您先前忧心的,郡主的脾性和她那个不甘为人妾室……母妃,此话说出来孩儿也不怕您笑话。”
“儿臣知道她的脾气不好、性子莽撞,真若细论起来,恐怕还比不得慕诗嫣——”
“但儿臣想要娶她,本也只是奔着她身后的相府,并非她那点姑娘家脾性不是?”墨书远言讫垂眸,“母妃,现今这朝中境况不比从前,侯府已经倒了,外祖又跟着辞官退隐、明哲保身。”
“儿臣想要摸上那九五之位,便只能牢牢攥紧了相府的这派根系,相府想要沾那道‘从龙之功’,亦只得站定了儿臣——”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能比姻亲更为牢靠的关系呢?”
“是以,”墨书远攥拳,原本清俊耐看的面容,因他的陡然用力而变得狰狞万分,“如今的儿臣可没那么多挑选的余地。”
——他眼前的选项,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施雅”。
哪怕那女人的才不出众、貌不惊人,连性情都比不上旁人。
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去选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