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或许真的不是自杀。
那次,下课铃响了,甄意欢快的声音却没有随之响起。
两分钟,三分钟,甄意都没有出现。
言格立在水泥小操场边,目光扫视课间游戏的同学们。
自从她那次摔倒后,言格每次下课都会下楼,在小操场上等她,不想她一直跑那么远的距离。
这时的操场在他眼中是空的,她人去哪儿了?
不会又摔倒了吧?
心神不宁。
他低下头,思考了几十秒,迈开腿往她的教学楼走去。
一号教学楼的新晋高一生都很规矩,见了他纷纷点头打招呼:“学长。”
他没反应,隔了好久才思索,为什么甄意对他那么没大没小,天天“言格”“言格”地满校园嚷叫。
上到四楼,一大群学生围堵着某个教室张望,吵吵嚷嚷的。他知道,甄意肯定在那里。不知她又惹什么事了。
走过去,以“甄意”为搜索词,耳朵从喧杂的声音中自动挑出了几句话:
“甄意偷钱啦!”
“甄意又要被训导处老师教训了。”
“甄意为什么要偷X同学的钱?X是13班唯一一个考试能过500分的人,班主任多护着她呢。”
他个子高,一眼看见甄意孤独地立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咬着牙,倔强,不屈,警惕地盯着众人,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不松手。
教室里教室外的学生全看着她,她脸红耳赤,表情羞辱,却十分坚决。
训导处老师和班主任要搜她的书包,她不肯。
“甄意,你要是没拿钱,就给我们看一下,证明你的清白。”
“为什么不搜别人的书包?为什么只搜我一个人的?”她拧着眉毛,气得舌头在打颤,“我是不听话,也不爱学习,可我不会偷别人的东西!”
“你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给我们看,这件事就解决了。你这么固执反抗,会让大家更加怀疑你!”
一句话,让在场的“大家”都窃窃私语。
甄意立在众人的目光里,脸红得滴血。
老师不耐烦了,上前去:“把书包拿来。”
“啪!”书包被狠狠砸在课桌上;“咚”“咚”两声清脆,她踩着椅子,惊天动地地站到桌子上去。
现场议论声小了。
她立在窗户边,居高临下地威胁:
“你们搜!今天你们要是动我的书包,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全场震惊,鸦雀无声。
“你们搜啊!”她尖叫。
“甄意!”言格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片刻前她脸上的决绝悲愤瞬间消失,变得茫然无助,她扶着窗楞愣。
看见他从人群里走出来,目光执着,隐约紧张,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绕过一张张的桌子,走到她脚下。
他抬头仰视她,伸出手,声音异常地柔缓,是头一次:
“甄意,把手给我。”
她没大家看到的那么冥顽,其实很害怕,手脚都在抖,动不了。
她愣愣俯视着他,真的动不了。
“那我来牵你的手了。”他轻声说,上前一步,缓缓握住她,心里便落了一口气,可感受她剧烈而细微的颤抖,心又无端沉闷起来。
“到我这里来。”他牵着她的手,缓缓朝她张开臂弯。
她抖,微微屈膝,往下滑;他手腕用力,一带,把她带回地面。
她扑进他怀里,之前还强硬得和什么一样,这一刻就柔弱无助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委屈,惶恐,更怕他不信她:
“言格,你不能听老师他们的话呀。我没有偷别人的钱。真的。你千万不能听他们的呀。”
“我没听他们的。”他说,“我只听你的。”
她的眼泪开闸般哗地涌出来,悉数砸在他的胸口。
言格拿起她的书包,平缓地问:“可以打开看吗?”
她泪水吧嗒吧嗒,点了一下头。
他拉开,书包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几枚硬币,一包卫生巾……
他低着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碎遮着,也看不清表情。
良久,抬眸,眼神已然冷了,看一眼周围的人,两位男老师,更别说数不清的男同学。
非常安静。
无数双眼睛盯着。
“言格,我们走吧。”她眼泪汪汪,揪他的衣袖。
“等一下。”不能这么走了,会有人认为她是小偷;可也不能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他看到了甄意的同桌:“你过来看一下,这书包里有丢失的钱吗?”
杨姿探头看:“没有。”
言格又看向站在老师身边的女学生:“是你的钱掉了?”
“是。”
“过来看。”
她走过来,看。
“这里面有你的钱吗?”
“没有。”那女生紧张起来。
言格利落地拉上书包拉链,语气微凉,近乎命令:
“道歉。”
那女生脸红,低着头,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开不了口。
“看上去是成绩不错的学生,做错事就要道歉这么基础的道德品质却缺失了?上了那么久的学,不懂‘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你是‘好’学生?不,我认为你比甄意差远了。”
这样尖锐的话,言格居然表情安静,语气平淡,说得看上去非常无害。
“对不起。”女生承受不了男神学长的话,跑回座位上埋头流泪去了。
老师让同学们散开,快去上课,可是……
“两位老师不该道歉吗?”言格的声音凉淡地响起。
同学们全不走了,瞪大眼睛观望。
甄意一愣,看着老师们尴尬难堪的表情,轻轻扯扯言格的衣角。
他扭头看她:“这件事交给我,你别管。”
他生气了。
甄意不敢说话。
老师想着息事宁人:“甄意,不好意思啊……”
言格却摇头:“不好意思,让一下路;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不是道歉。”
“老师不会道歉,我教你们。”绅士而礼貌的语气,“对不起,我做错了。这,才是道歉。”
如此寸步不让,老师们更难为情。
言格平静地等了几秒:“我会向校管理会投诉:两位老师不尊重学生隐私,冤枉学生偷窃,还……逼学生跳楼。”
“甄意,对不起,老师做错了。请你原谅。”
“甄意,对不起,老师做错了。请你原谅。”
甄意朦朦的,傻了眼,以为做梦。
……
可那晚回家的路上,她还是后知后觉地伤心了,想起老师的质疑,同学们的眼神,当时那样孤立无援,却没一个站出来帮她,全在看好戏。
那时她多么绝望而羞耻啊。
言格知道她难过,背她回家。
她趴在他背上,心里委屈,一路都在默默流眼泪,拿手抹了又搂他脖子,他脖颈间,头上,脸颊上,衣服里,全蹭了她的泪水。
她不吭声,也不呜呜,只有湿漉而凉凉的液体往他身上淌。
他望着前方,温淡道:“一直觉得我们甄意不像女孩子,现在看来,也是水做的啊。”
她破涕为笑,边笑边流泪。
“甄意。”他出奇地静。
“嗯?”
“以后,不要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他说得很轻,很缓,“我会紧张。”
她蓦地一愣,心底温暖,突突的。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言格,我是吓唬他们的。我才不会跳呢。我多舍不得你呀。”
“甄意。”他似乎脸红。
“嗯?”
“你把我搂太紧,快勒死我了。”
“……噢,不好意思。……唔,不是这样,重来一遍:对不起,我做错了,请你原谅。”
“……”
“哈哈!”
言格从过去的回忆里回过神来,那次,他真的紧张了,生平第一次那么紧张。
他回头看一眼,她此刻坐在餐桌边,嘴边沾着饭粒,香喷喷地吃着饭,幸福又满足的样子。
嗯,很好。
吃完饭,言格洗碗,清理厨房;甄意也不帮忙,在她心里,他一直有着清洁机器人的属性。
她去找电脑,挑选着电影,唔,看什么好呢?
想了想,决定看赎罪。那里边有一段男女主角的对手戏简直叫人血液沸腾。
言格整理完厨房,洗了几遍手。把用盐水泡过的葡萄沥出来,放在玻璃碗里,端去沙那边。
一转身,就见甄意百无聊赖,哼着歌,小动物一样在沙上滚来滚去。
刚才吃饭时不觉得,此刻,她只裹了一张浴巾,纤细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全露在外边,静美却又灵动。
心头不禁有一丝异样,转瞬即逝。
她一扭头见他过来,立刻坐起身,朝他的葡萄碗伸出手掌,抓起一个就放进嘴里。
“哇,好冰!”
她抓紧拳头,小身板夸张地直颤颤,纤细的锁骨显得愈分明,莫名透出一丝奇异的性感。
言格身形顿了半秒,觉得挪开目光是件很困难的事,但他终究还是坐去了沙上,她的身边。
“喏,吃葡萄啊!”她抓住一颗递到他面前,他抬手要去拿,她却打开他的手,任性地凑近他唇边。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自己拿了,低头顺从地从她掌中含起葡萄,嘴唇从她手心掠过,两个人都心弦微颤。
她自自地挽住他的手,挤在他身边,光露的腿不自觉蹭在他腿上,柔滑的肌肤贴住他的手背。
他便觉手背上仿佛沾了凝脂。
他抱着玻璃碗,她负责拿葡萄给他吃。
这样的一个晚上,注定了气氛暧昧。
言格认真地看电影,却也难免心不在焉;她贴得太近了,身体格外的柔软,且刚洗过澡,沐浴乳的清香萦绕他唇边,他竟有一丝的心猿意马。
而甄意一直佯装专注地看着电影,没有说话,直到屏幕里,男女主角在图书馆做……
客厅里很安静,两人都不说话,只有电影里男人沉重急促的声息和女人娇弱的喘气,显得格外清晰。那声音像空气,会传染,一点一点,浸润到沙上两人的肌肤里。
气氛微妙而温热。
言格的呼吸隐约不稳了。
甄意缓缓扭过身子,抬头凑近他的耳边,唇齿间缓缓溢出一句话:“我准备好献身了。”意思自然是……奉献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湿润清亮,盛满了蛊惑的情愫,毫无保留,毫不掩饰,就是要让他看清。
言格微微地调整呼吸,却有徒劳无力之感,他的心口在剧烈热。
她歪着头,贝齿轻咬下唇,嗓音异常的娇柔,好心提议:“我的电脑里收藏了97种运动姿势,你想不想看?……唔,要不要我教你?”
说着,她已翻身,将腿分开,跨坐到他腿上。
玻璃碗坠落地毯,紫色晶莹的葡萄滚过一地。
而言格的手,毫无预兆地捧住了另一样东西,湿润的,滑腻的,温热的……她洗完澡,没有穿……
手心那捧柔柔软软的,如葡萄一样湿润而有弹性。
言格嗓子里烟熏火燎,脸已经红透。
可她竟深深地往下坐了一寸,他的手深深嵌入进去,宛如陷入芳沼;而她仿佛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轻轻颤抖着,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白皙的前胸,修长的脖颈,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她低下头来,眸子清亮,盯着他,眼睛里全是渴望,手摸索着往他的裤子里边伸过去。
言格浑身僵硬,手从她身下抽出来,猛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探寻。
甄意微微蹙了眉,有些委屈,声音却愈娇软,一字一句钻进他耳朵里,让他身体里的每处细胞都开始颤:
“言格……这一次,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我们当然会做爱。”
“言格,这不是你说的吗?这次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分开。难道你是在说谎?”
她一幅很受伤的样子。
言格已觉呼吸不到空气,因她的话愣住,却很快摇了一下头:“没有。”
“你是不是在追我?”
“是。”
“现在我宣布,你已经追到我了。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说我们从此不会分开,那我们就会结婚生小孩子。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了?”
逻辑十分清楚。
言格竟无处反驳。
她眼睛湿漉漉的,看他几秒,有些失落,身子缓缓往后倾;他一惊,以为她要摔倒,立即搂住她的腰。
她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安稳地躺在他的手心,唇角勾起一丝绝美的得逞般的笑容:
“言格,你看好。我长大了,这就是8年之后的我。”
手腕扬起,拉着浴巾轻轻一扯,他手心毛巾蓬松的质感如沙一般流走,她光滑而白润的肌肤悉数落进他掌心。
“8年前,你说我太小了;现在,我长大啦。你说,你想不想要我?”
她在他面前,光溜溜的,像一尾小白鱼,俏皮而狡黠地看着他。
小巧玲珑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纤腰,修长匀称的双腿,和双腿之间的……
这一刻,他觉得她异常的光彩夺目,像一粒稀世的珍珠。
言格并没有让自己移开目光,而是沉默地,无声地,从头至尾,把她的身体刻画进了心里。
他身体的某一处渐渐紧绷了起来,焦灼,难耐。他竭力克制着,点了一下头,语调平缓,说:“我记住了。甄意,你很美。”
这句话,他说得认真而虔诚。
甄意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狠狠击中,顿时柔软得不像话。
在他面前,她从来不知羞,从来行事大胆;这次,她以为他会避开目光,不敢面对;可他竟出乎意料地如此配合她的疯狂,如此珍视她近乎“自轻”的行为。
这一瞬,她知道,为何在他面前从来不知羞,因为他从来都值得。
她呆呆看着他,反而先傻了眼。
因为他虔诚而真挚的赞美,她眼睛里闪过星星点点的泪光。
他一见,便有些慌乱:“甄意,我……”
“你不要误会,不要认为我不喜欢你。不是的。别哭,不是,而是,”
他红着脸,头一次语无伦次,紧张无措又怕说错话,更怕哪里做得不对伤害她,“甄意,是我……言家的人,如果没有订婚,不能……”
甄意愣愣几秒,反应过来,知道他误会了,又觉得他这窘迫的样子可爱得一塌糊涂。她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双臂搂紧他的脖子,欢乐地问:
“那我们什么时候订婚?你什么时候向我求婚?”
“我一直都在想。”他诚实地说。
一直……
“嗷~~”她幸福地把脸埋在他胸口,乱扭着叫嚷,“可我现在好想……昂,不管,你要想办法让我开心。”
言格自然知道她说的“开心”是什么意思。只是一想,他的血液便渐渐沸腾,不受控制。
“哼,说什么你追我,一点儿都没让我看到。到头来还是要让我出马!”甄意瘪嘴,歪着头,无辜而不满地等待。
言格想,以后,凡事本该是他主动;更可况,他心中的她性感美丽得不像话。此刻他的确想吻她,非常想。
那么多年,隐忍而克制,苦等而期待……
他搂住她的腰肢,把她平稳而小心地放倒在沙上,欺身过去吻住她。
她轻轻启唇,迎接他的进入。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动作,全交给他。
他的舌尖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她的嘴唇,柔软而清香,带着冰沁的葡萄味,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蛊惑,迷醉,会叫他忘了自己。
呼吸渐渐沉重,纠缠不清。
她含住他的舌尖,狠狠地吮了一口;他舌根疼,疼得头皮麻,却感到陌生的痛快而刺激。身体深处像受到了什么奇妙的感应,细碎的触电感密集地涌上心尖。
这种感觉……刺激,疯狂,陌生却熟悉,只有她能带给他。
她扯开了他的衬衫,双臂钻进去,搂住他紧实而炙热的身体。如此温暖的感觉叫她闭上了眼睛,柔柔地呜咽一声,手脚都已不由自主地缠住他。
他的手缓缓地沿着她的背脊往下滑,滑过……往下……
甄意一个激灵,难耐地哼出一声……仿佛身体要被……
可,手机响了……
是司瑰打来的。
甄意真恨不得揍死她,可接起来,听着听着,便皱了眉。
放下电话,她的脸还因刚才的亲密而红扑扑的。
回头看,言格衣衫凌乱,同样的脸红,眼眸也湿润清亮,黑湛湛的。
她拿浴巾裹住自己,理了理乱糟糟的头,轻声道:“郑颖死了。就是地铁群殴案子里那个未成年的女孩。”她起身,“我要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嗯。”
两人各自收拾好自己。出门前,家里的座机电话忽然响了,在安静的客厅里,乍一听,有些突兀,吓人。
彼时,两人已走到了玄关。
“要去接电话吗?”言格问。
“不用了,应该是骚扰电话。”她关了灯,阖上门。立在黑暗和光明的边缘,眸光闪了一下:她再也不需要这个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