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僧的步伐,王生步入白马寺。
大雪飘飘,白马寺更显得有些佛韵在其中。
四周往来,也有些香客。
不过这些香客大多是女子,贵妇款款而行,未出阁的女子,则是头戴纱帽,三三两两的,到白马寺礼佛。
由此可见,这佛教,在此时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白马寺大雄宝殿之前,如今有些人围聚其中。
宝殿前筑起了两座高台,两座高台之上,有两个人盘坐期间。
朝东高台上坐着的是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朝西的高台上坐的人才是穿着比丘的服饰。
朝西高台上的,自然就是法护比丘了。
但是这个朝东的高台上的道人,又是何人?
能与法护比丘对台而坐,恐怕也不是常人。
到了大雄宝殿前,接引王生的僧人也下去了。
这僧人只与王生介绍了法护比丘,除了王生问的问题便是问寺中有何高僧之外,更多的,恐怕是不想宣扬这道士的名声罢了。
信仰之争,佛道两家之间,关系可不是多么融洽的。
好在这广场虽大,人却不多。
今日能到此处来的,恐怕都是勋贵人家,高门世家之后。
扫视一遍,王生马上便看到了卫阶的身影。
他身边跟着一个丰腴女子,恐怕是卫阶的家人罢。
“叔宝兄。”
走近了,王生也轻轻唤了卫阶一声。
“广元侯...”
卫阶脸上马上露出笑容,连忙迎了上来。
“郎君到了,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可是生分了。”
“如今不是来了。”
王生轻轻一笑,目光却是看向卫阶身后的女子身上。
“这位是?”
卫阶微微一笑,介绍道:“正是拙荆。”
还真是卫阶妻子。
王生连忙对她行了一礼。
“小弟拜见嫂嫂。”
卫阶是比王生年长的,这一声嫂嫂,倒也不过分。
“山氏见过君侯。”
山氏是山涛孙女,也算是礼仪诗书之家,王生现在贵为开国侯,即便是尊她为长辈,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虽然说白马寺有许多前来许愿还愿的世家贵女贵妇,但是这大雄宝殿之前,却是少见黛粉之色,这山氏算是王生举目四望中的唯一一人了。
这也是王生能一眼便找到卫阶的原因之一。
王生盯了山氏看了许久,卫阶也知道王生心中有些疑惑,连忙解释道:“拙荆平素喜欢《老子》,《周易》,还喜欢卜筮,如今郭璞来了白马寺,这才要来殿前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
王生轻轻点头。
他的注意力却是被这个郭璞吸引过去了。
说起来,郭璞...
王生也有一些印象。
而且是神棍印象。
就光说名声来看吧,这家伙在千年之后的宋朝,宋徽宗追封其为闻喜伯,元朝时,元顺帝加封其为灵应侯。
其间传闻,更是玄而又玄。
其中有一件,说的是郭璞走到庐江郡,庐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司马睿召为军谘祭酒。
当然,这件事是过几年生的,也就是永嘉之乱之后,正统已经到了建康,也就是江南了。
当时,战乱频,不过江淮之间还是平安无事,胡孟康安然无忧,不想过江南去。
郭璞为他占卜,得到的结果是“败”。
胡孟康不相信。
郭璞整顿行装将要离开,但看上了房主的一个婢女,一时没有办法得到,于是取小豆三斗,把它撒在房主人宅院的四周。
主人早晨起来,看到数千穿红衣的人把院子围了起来,到近处看又没有了,心里又厌恶又恐惧,请郭璞为他占卦。
郭璞对他说:“你家里不应该收留这位婢女,可把她领到东南方二十里远的地方卖掉,千万不要和买主讨价还价,这样妖怪也就自行消失了。”
主人就依此而行。
郭璞暗中派人以很低的价买下了这个婢女。再画了符丢入井中,那数千红衣人都被反绑双手,一个接一个跳入井中,主人非常高兴。
郭璞也带着这个婢女离开了此地。后来不过数旬庐江就沦陷了。
其间的描述,都带了一些神鬼色彩了。
郭璞的能力或许是被夸大了,当时才能还是有的。
在晋朝,他便是与抱朴子葛洪齐名的道家代表,在文学上,曾为《尔雅》、《方言》、《山海经》、《穆天子传》、《葬经》作注,传于世,明人有辑本《郭弘农集》。
“郭璞到此与法护比丘辩法,不止所辩何物?”
卫阶明显知道的要比王生多得多。
“道佛谁为先。”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说得清的辩法。
而且,对佛道之辨,王生也不上心。
既然是为道家辩法,这郭璞,恐怕就是正一教天师道的人。
天师道如今算是道教显赫一支了。
其下分为正一道与五斗米道,到如今,两者的区别,一般人也说不清了。
“正一”二字的意思是正以驱邪、以一统万。正者不邪,一者不杂。正一之心则万法归一,故曰正一。
正一教由天师道祖天师张道陵所创立,并著写《老子想尔注》为天师家学,为后期道教展打下了基础。
天师道,是张道陵,张衡,张鲁,祖孙三代所立。
当时在巴蜀一带,原有巴人信奉原始巫教,大规模的淫祀而害民。而这些祀奉鬼神的法教巫师聚众敛财,无恶不作。
张天师携王长、赵升二位弟子和黄帝九鼎丹经,来到北邙山修行。后与巫鬼群体生了大规模宗教冲突。
川渝一带流传的张天师以太上老君剑印符箓大破鬼兵的故事就是以此为原型的。
而被赶跑的巫鬼教不甘心失败,在大巫师张修的带领下,急跌天师道的教理,创立五斗米道。
根据后汉书.灵帝纪可知,张修为“巴郡巫人”“巴郡巫妖”等。
正一道的创立使道教开始以教的形式出现,区别于以前的巫教,奉太上老君为最高崇信,奠定了几千年的道教历史。
佛教起源,也不好说。
这佛道之争,谁先谁后,得看前文书籍,但是...
没有前文书籍啊!
在这个时候,只能靠他们编了。
原本以为是什么文学性的东西,现在沾染上了道统之争,这就无趣了。
王生心中有些失望。
佛道之争,自东汉便开始了。
东汉迦摄摩腾与诸道士论难;三国时代,曹植作‘辩道论’批难神仙说之诈妄。
宗教道统之争,多是无趣。
有这个时间,王生还不如回去多看些兵书。
卫阶很显然看出了王生有些不情愿的心情,连忙问道:“小郎君对这佛先还是道先不好奇?”
国人都是看热闹的性格。
卫阶也不例外。
“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蜀郡西游日,函关东别时;群胡皆稽,大道复明基。”
儒释道,在经过本土化之后,再经过战争的洗礼,最后融合在了一起,构成了后来的社会价值观。
三者,不存在谁忧谁劣,谁先谁后的关系。
“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蜀郡西游日,函关东别时;群胡皆稽,大道复明基。”
卫阶喃喃自语,心中却有些迷惑。
“道佛一家,可道佛为何是一家?”
王生总不好说,为了让三教合一,后人前人都编撰了不少书籍给后来的人做论据。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老子化胡论》了。
老子化胡一说最早是由佛教编造。初期佛教刚入中原,传扬不易,故常依附于黄老道教而行,甚至为了让中原社会接受佛教,创造出“老子变成释迦牟尼”或“老子教化释迦牟尼”的理论。
《后汉书》之《襄楷传》所说:“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这段记载中就将老子出关而不知所终变成了老子出关后在外国创立佛教。
在这个时代还有接下去的几百年,道家以此为论据,言之道先佛后,道大佛小。
“只是见为了争谁先谁后,觉得累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多翻译基本经书。”
在卫阶身后,山氏心中也有些疑惑。
“蜀郡西游日,函关东别时,可是说的太上老祖西出函谷?”
王生轻轻点头。
“可为何有群胡皆稽,大道复明基?君侯是在何处看到的这副情景?”
史记之中,当然没有记载了,都说后人可以编了。
没想到王生的这个嫂嫂,倒是道道家信徒。
王生只好敷衍了事。
“不过随口言之,当不得真。”
“可是?”
山氏看了王生一眼,她总觉得王生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可惜。
广元侯不想说,她也不能再问了。
倒是可以让夫君代为询问。
想到此处,山氏看着卫阶的时候,脸上都是露出两个小酒窝出来的。
三人不再言语,高台之上,沉默的两人也开始动嘴说话了。
“法护大师,今日你我辩法,只论你我心中之法。”
与王生想得不一样的是,两人虽说是辩法,但气氛却很是和谐。
想了一下,王生也想透其中关键了。
他们两人一个是佛家代表,一个是道家代表,辩法,当然是要辩的。
但没有逼迫他们,也不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毕竟两人,如今在洛阳都是声名显赫的。
今日辩法,换句话说,是给洛阳的这些勋贵看的。
也就是...
古代的表演赛?
“可。”
朝西的高台上,法护比丘的眼睛都没睁开。
“辩佛道之先后,吾以为,实不必辩。”
“老君见形中土,演教西方。道生佛,道为本佛为化迹,道大佛小。
华夷地域不同,益证老子序中以东方为木,属阳,为“道”之所出;西方为金,属阴,为“佛”之所生。阳尊阴卑,故道教优于佛教。
佛教来自天竺,乃夷狄之教,夷狄胡人文化低落,不及华夏,故不当信从。
华夷之间,种族不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人始信佛教,华人不当信。
.....”
郭璞洋洋洒洒三千言,说了是有半个时辰。
郭璞话语一停,众人还未从郭璞话语之中走出,法护比丘也将自己心中的观点说出来了。
“施主言之有理,但道可称教乎?
道称教者,凡立教之法先须有主,道家既无的主,云何得称道教?
以三事故道家不得别称教也。
一者就周孔对谈,周孔二人直是传教人,不得自称教主。
何以故?
教是三皇五帝之教。
教主即是三皇五帝。
二者案前汉艺文志,讨论今古坟典,总判凡有九流。
一儒流,二道流。
道无别教,总在九流之内。
据此而言,无别立教。
何以故?
无教主故!
若言以老子为教主者,老子非是帝王,若为得称教主。
若言别有天尊为道教主者,案五经正典,三皇已来周公孔子等。
不云别有天尊住在天上垂教布化为道家主。
并是三张以下伪经,妄说天尊上为道主。
既其无主,何得称教?
三者,得称教主三皇五帝是世主。三坟五典是世教,先以世教化。后以出世教化。事尽于此,摄法既周,为缘亦了,何须别有道教?
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天子有风能化天下,故得称教。
道非天子不得有风,既其无风,云何布化无风可化,不得别称教也。
据此而言,但有二教,纵称有道制入儒流。
又老子是俗人,未断烦恼。
有所言说。但序三皇之教化
......”
法护比丘的话说得很多,但这些例子言语,都是为了论证他的观点。
道教不存在教主,认为道教不能称为教。
既然你道教都不是一个教派了,又如何能说比我佛教来的早呢?
辩法,他们两人说得倒是有激情,卫阶看得也入神,王生对此倒是兴致乏乏。
在这个时候,入口处,王生见到了王导王敦二人。
此二人一来,王生总算是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处仲兄,茂弘兄。”
王生连忙迎了上去,卫阶被王生的声音惊醒,见到是王敦王导来了,连忙也跟着行礼。
如今琅琊王氏势大,便是他河东卫氏实力有所恢复,但也绝对比不上现在的琅琊王氏。
“广元侯。”
“君侯。”
王敦轻轻瞥了王生一眼,没有什么表示,王导则是热情还礼。
对于自己这个兄长,王导也颇为苦恼。
因为封赏的事情,王敦与王生的关系逐渐疏远起来了。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当然...
实际上,他的担忧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