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本是三百多年前,大明崇祯年间一名将军。
他性如烈火,英勇善战,因清兵入关之时大肆屠杀百姓,他振臂一呼,率领数百军士拼死抵挡,苦战数天,终究双拳难敌铁蹄,壮烈捐躯。
城中百姓因他的一番作为,得以免遭涂炭,因此功德,故死后获封火神将军,建庙祭祀。
这便是宁安城现任火神的由来。
当初城隍跟方也许说起这桩往事之时,怕是怎么都不会想到未来会有这么一天,方也许和火神能以这种方式面对面地碰上。
准确的说,是僵持。
说起来这火神在宁安城扎根了近三百年,除了这一百年间日子不太好过,前头两百年也称得上是威风无两,每日香火旺盛,修为一日千里,怎么着也不可能刚刚还能一鞭子抽翻方也许,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耗尽法力,成了一个虚有其表的废物。
这事儿别说火神自己不信,就是方也许也大为错愕,就差把“这个锅我不背”敲在公屏上。
只是火神哪里会信?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能腾出双手,把方也许大卸八块,再一把火烧他个三天三夜,烧成一把挫骨扬灰。
只可惜缚妖索的功效是实实在在的,结结实实捆扎在肉里的感觉骗不了人,火神除了像个泥鳅一样在地上滚动,把这一块地上的花花草草压了个稀巴烂,在其他方面毫无建树。
这不但没有平息他的怒气,反而让他更为震怒,幸好如今法力全无,否则怕是真的要喷出火来,把整个东山都烧了才能泄愤。
方也许也不开口,就老神在在地折了一根叶子茂密点的树枝挡住明晃晃的夕阳,又挑了一块干净点的石头吹了吹,坐下来,直勾勾地看着火神在地上撒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神才终于精疲力尽,哑着嗓子喘息了几声,呼哧呼哧地抬起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方也许。
旋即一怔。
方也许的眼神实在是太古怪了,有那么一瞬间,火神甚至有一种他的视线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正透过自己看向什么古往今来的错觉。
“你……你看什么呢你?”他嗓子哑得冒烟,艰涩地喝问。
方也许这才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幽幽叹道:“倒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三百年前,是个什么样子。”
火神张了张嘴,愣住了。
就听方也许继续道:“我也听闻过你的故事,三百年前你浴血奋战,为全城百姓不惜此身,可是不知道三百年前你守护过的百姓若是瞧见你如今这模样,会作何感想。”
“我如今的模样……我如今这模样还不是你害的!”火神哽了哽,咬牙骂道。
方也许摇摇头,眼中满是怜悯地直视着火神的眼睛,“我说的是,你‘如今’的模样,如今这个为逞一时之快,争一时香火,就对城隍庙大开杀戒,就在东山占山为王的火神将军的模样。”
火神如遭雷击,口中呼呼喘着粗气,眼中却慢慢升腾起一层满满的惊惶。
“城……城隍庙的火可不是我放的。”他最终垂下眼眸,弱弱地说。
方也许嗤笑,“我只说你在城隍庙大开杀戒,可没说城隍庙是被火烧了,你还说不是你干的?”
火神瞠目结舌。
“我只是觉得可笑,原本也是堂堂宁安城中四主庙之一的主神,如今沦落成这步田地,真是可悲可叹,而更糟的是,沦落至此还不自知,只有匹夫之勇,一意孤行,最终只能毁了自己,真是可悲可笑。”
火神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仿佛心底某个从来不愿意直视的地方被强行揭开,方也许的话如魔音灌耳,汹涌地冲刷他内心的每一处角落,将他长久以来不敢面对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晒在了太阳底下。
等他回过神来,才惊觉,竟然已是暮色四沉,天光不复。
方也许正用一根削尖了的树枝叉了一只看不出什么的鸟,在地中央的一堆篝火上烤。
鸟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你……你哪来的火?”火神忍不住开口问。
方也许扭头看他,挥挥手,笑眯眯地道:“看你发呆,喊你你也没反应,只好不问自取,剪了你一绺头发。”
火神:……
日你仙人,老子留了三百年的发型,你居然都敢下手!
他哽了哽,硬生生把这股火气咽了下去。
这么半天,他也算是想明白了,似乎自己莫名其妙跑到深山里,以及身上法力尽失,和方也许没多大关系。
不然这小子怎么会自己也在这点篝火烤鸟吃?
哪有伤人一千自损九百的?
况且,方也许的话,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百年里,他对于这件事的思考,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心,可是他只能憋在心里,跟谁都不能说。
这种日复一日的尘封,几乎成了心魔,让他日渐一日的暴躁,却无处解脱。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这个自己从来没看得起的小子,竟然一把掀开了自己这尘封已久的伤疤。
“我……我说你能不能解开我?我现在半点法力也没有,你知道嘛!”火神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低声喊。
方也许正指挥李闯往火堆里添柴,听他说话,扭头问他:“你没有法力,也不是我造成的,跟我说有啥用?我又不能让你恢复法力。”
火神哽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屈服。
“没有法力,我与凡人没有两样儿,你烤那玩意儿烤得那么香,是不是知道我饿了存心要气死我!”火神有点崩溃地吼。
方也许和李闯一齐看向他,两道视线齐聚,让火神都忍不住有点脸红。
“哈,没想到,你还会有吃饭这种要求,不过可惜了,没有带你的份儿,你要是想吃,还得自己去打。”方也许挥了挥自己手里的烤鸟,顺手把火神身上的缚妖索给解开了,朝他摆摆手,“加油哦。”
火神气结,但是憋着一股气吹胡子瞪眼看了方也许俩人半晌,见这主仆二人压根儿不理他,反而把一串烤小鸟吃得嘎嘣脆香喷喷鸡肉味儿,勾得他三百年没饿过的胃翻江倒海。
“娘的,我就不信我还能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