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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沈渔去了葛瑶家里,受到热情款待。
葛瑶爸爸怕沈渔待着不自在,领着自己女朋友到外面去住,临走前吩咐葛瑶,对同学热情点细心点。
葛瑶平常娇蛮任『性』,要风得雨的,这时候瓜怂一个,今晚上发生的事,半点不敢告诉她爸。
沈渔洗完澡,换上了葛瑶借她的睡衣。吹干头发,在床上躺下。
趁着葛瑶还在浴室的时候,她给叶文琴打了一个电话。
满腹委屈,当听见叶文琴的声音,又让她咽回去。
隔山隔海的距离,叶文琴轻易回不来,反而平白跟着担惊受怕。
况这事件里还掺合着一个陆明潼,更是提及不得了。
第二天,沈渔和葛瑶一起回了趟家里,将那些人留下的音响、彩灯等玩意儿全给扔了,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床单、沙发罩都拆了扔进洗衣机里。
再叫人来,把大门的锁头也换了新。
葛瑶十分惭怍,平日不沾阳春水,这回也乖乖帮忙打扫,毫无怨言。
两条丧家犬累得四肢瘫软,坐在擦洗一净的地板上吃雪糕时,葛瑶忽问:“昨天跟你一起在派出所的那男生是谁?”
“楼下的。”
“按理说他是帮了我们吧,要不要跟他道谢啊?”
“不用管他。”沈渔语气淡淡。
*
两天后。
盛夏天气,说变就变。
沈渔下了公交车,没期然迎接她的是兜头的暴雨,早上出门前还是艳阳高照的,她自然没想到要带伞。
背包里装着忙活整日回收回来的调查问卷,她信不过这包的防水效果,把它整个抱在怀里,冲进雨幕之中。
帆布鞋踏进巷道的坑洼里,溅她一腿的泥水。
她在楼门口跺了跺脚,二楼的灯应声而亮,黄澄澄的昏暗光线,鼻腔里袭来『潮』湿霉味,像叫人一朝回到『淫』雨霏霏的春雨季。
她跑上楼,只想赶紧地换掉这一身湿衣服。
然而在跑到六楼的时候,脚步一顿——陆明潼整个人靠门口瘫坐着。
他仿佛浑身没半点力气,脑袋低垂,闭着眼,双眉紧蹙,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微微地睁了一下眼,即刻又似撑不住地阖上了。
沈渔犹豫片刻,还是绕过他走了。
到家洗头洗澡,换一身衣服。
去厨房烧一锅水,准备煮点面条将就掉晚餐。
夏季的雨水,来势怎会这样大,噼里啪啦浇在厨房的玻璃窗上,疑心能砸出斗大的窟窿。分明才六点钟,天已似锅底一样黑。
她心烦意『乱』,踌躇半晌,还是将燃气灶的火关灭了,人往外走,揣上了门钥匙。
陆明潼还坐在那儿,对下楼的脚步声已无一点反应了。
沈渔伸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他缓缓地睁了眼,看向她,眼神涣散,不对焦的。
沈渔蹲下身,探了探,他额头比烧红的锅底更烫。
紧接她便看见他的手臂,那道原本包扎好的伤口,纱布已让他解开了,怎么都过去了两三天还没结痂,还在往外渗『液』?
沈渔猜测多半是发炎了。
此事因她而起,将她最后一点置之不理的打算都抹杀。
“钥匙。”沈渔冷声说。
陆明潼抬手去掏裤子口袋,然而就这个动作却似耗尽他全部力气似的,手揣在口袋里,就没再动了。
沈渔抑制烦躁厌恶的情绪,自己伸手去,将门钥匙『摸』了出来。
她不可能去搀他的,便说:“让让,我开门。”
这命令发出去了十几秒钟,他才有反应,一手撑住了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门一打开,陆明潼走进去,几步歪倒在了沙发上。
沈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踏进这屋里,眼见的一切却极为萧条——屋里就剩餐桌、椅子和沙发,其余东西全都没了。不见那『色』彩鲜艳的沙发罩,和彩『色』棉麻布的抱枕,书架清空,墙上原本挂画的地方,只余几枚光秃秃的钉子。
空『荡』『荡』、冷冰冰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冰箱通了电,但里面只摆着矿泉水和可乐。整个屋子里没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包括垃圾食品。
外头大雨滂沱,沈渔一己之力,不可能把人扛下去。
所幸厨房里厨具还没搬走。
沈渔用热水壶烧上一壶水,拿上陆家的钥匙,随即上楼拿了一把伞,出门去买『药』。
一来一去,这伞挡不住雨势,沈渔一个澡等于白洗。
她心里恼火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贱得慌,非要管这等闲事。
陆明潼受伤怎么了?那就是他活该的!
回到六楼,沈渔把雨伞撑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她弯腰捡钥匙的那一下,真烦躁得想撂挑子走人。
屋里,陆明潼已经完全倒在了沙发上,无论沈渔怎么推,他都只“嗯”一声,给不了其他反应了。
“烧死算了。”这样说着,沈渔还是将他胳膊拉起来,往腋下塞进温度计。
她翻找出一只杯子,洗净注入开水,再兑些冰箱里的纯净水。
等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吓死人的39.8度。
这高热,恐怕撑不到免疫系统先杀死细菌,倒先将他给杀死了。
沈渔将已然烧得『迷』『迷』糊糊的陆明潼摇起来,催他喝了退烧『药』和消炎『药』。
回到楼上自己家里,煮了锅稀饭,盛满一保温桶,再拿上『毛』毯、保鲜膜和拿『毛』巾包好的冰块,复又回到楼下。
她将陆明潼的那条手臂拉过来,拿棉签蘸着碘酒消毒,裹上纱布,系紧。
给他盖上『毛』毯,再将包了冰块的『毛』巾敷在额头上。
她能做的,愿意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陆明潼受不了自己一身血污,那天自派出所回来之后冲了个澡,打湿了伤口。
伤口发痒,直到今天早上起床,觉出自己在发烧。往常也有发烧睡一觉就退的情况,他没第一时间去做处理,结果到黄昏的时候,烧得愈发厉害。
人似梦游地爬起床,换好衣服,等走到门口,听见楼下有人说,下雨了。
他想回去拿把伞,转身却不知怎么的把自己绊了一跤,一屁股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叫他觉得恍惚,分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睁眼的时候瞧见刺目的一片白光,他头昏脑涨地坐起来,接连有东西自身上掉下去,一张不属于自己的『毛』毯,以及,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浸湿的『毛』巾。
它们落在地板上,他弯腰下去,捡了两次才把它们捡起来。
他身体轻得像个打满了气的气球,没有一步能踩到实处。
滴米未进的身体这时候向他发出饥饿的讯号,感觉到饿,他知道自己应当是已经退烧了。
继而,他就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只不锈钢外壳的保温桶。
打开时,盖子上聚了一层水汽。他去厨房找到碗筷和饭勺,盛满一碗,狼吞虎咽。
稀饭还是热的,而他微微绞痛的胃像个无底洞,连喝三碗,才稍有饱足的感觉。
这时才有闲心注意到,餐桌旁还有一袋子『药』,退烧的,消炎的,消毒的……
旁边,突兀立着一卷保鲜膜,他想了半天,反应过来,是叫他缠纱布用的。
找到自己的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的四点多钟。
雨已经停了,推开窗,扑进来带土腥味的清新空气。
他吞过『药』,换下一身汗透的衣服,回卧室躺下,没多久就再次睡着。
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陆明潼感觉,自己醒来的时候,那敲门声响了该有一阵了,因为明显能从频率和用力程度,感觉到敲门之人的烦躁。
他头重脚轻地起来,找到拖鞋,将卧室门打开的同时,外面也响起开门的声音。
沈渔神『色』不耐地站在大门口,在看见他的时候,顿了一下,将他家的钥匙往玄关柜上一扔,便准备转身离开。
显然,她是怕他烧不退,想早起再来看看,才拿走了他的钥匙。
“沈渔!”
门口的身影一顿。
陆明潼看向她,许多话在喉咙里滚一遭,他只拣出一句来:“谢谢。”
“当不起你这个谢,我只是不想欠你!”她不想这纯粹的恨里,再夹杂些别的东西,叫她恨都恨得膈应。
陆明潼闻言便垂下眼,被身旁的白墙一映衬,整个人仿佛清瘦的一团幽魂。
沈渔瞥他一眼,走了。
*
然而,总有种种琐事,不能成全沈渔阳关道与独木桥的打算。
先是那日出门,在家门口发现拿塑料袋子装着的,洗净的『毛』毯、『毛』巾和保温桶。
再是沈渔混忙几日,想起这月燃气费和水费还没交,跑去缴费点,窗口的人翻着簿子,说,七楼啊,七楼已经交过了。
再有一回,沈渔来了例假,急匆匆拿上钱包奔去超市买卫生巾,等掏钱时才发现,自己前几日换了新的钱夹子,手里这是旧的那个,里面连个钢镚也无。
沈渔尴尬地要把卫生巾放回,身后一人往收银台拍扔下一张五十元,说他来给。
回头一看,除了陆明潼还能有谁。他自己拿着一瓶已经付过账的可乐,也不要找零,扭头就走了。
沈渔十分气恼,回家找到一张五十整的,叠叠好,从他家门缝里塞了回去。
*
这一年平淡地度过。
清水街永远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八卦的话题换了几轮,事关沈家的那一桩狗血,早掩埋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瓜子壳之下,只差最后叫人扫进垃圾桶。
这天,难得的落了几粒雪籽,蟹壳青的天『色』,风刮得紧。
沈渔这个年,依旧是跟爷爷两人一起过。但赶在过年前,她想将清水街的家也稍作扫除,顺便贴上一副新对联。不在这儿过,也得周全辞旧迎新的习俗。
沿途树上挂满彩『色』灯串,家家户户张贴新的“福”字,这惨淡天『色』,倒成了“年味”的陪衬。
沈渔穿过巷子回家。
经过六楼时,发现陆明潼家门开着,里面竟难得的传出交谈的声音。
她往里扫了一眼,却见屋里立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清俊而略显秀气的面容,眉目间的线索,与陆明潼有几分相似。
而陆明潼站在这男人对面,神『色』不耐。
隔一道门,也能觉察这两人应是相谈不欢,愁云惨雾都挂在了脸上。
沈渔知道陆明潼人际关系淡薄,这一年都是独来独往的。
这张面孔,她还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