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走会客室离开回到办公室,听到陈助理说盛柠已经到了,温衍又下了趟楼。
他的办公室一般不接待外人,就连本公司的员工也极少有能进去的。
负责收拾会客室的员工一看到他下楼,就把戴教授拉着一个姑娘进会客室的事儿说了。
至于那姑娘是谁,员工不认识,也没在公司见过。
陈助理的反应很快:“是盛小姐吗?刚刚她给我发消息说到了,我让保安给她刷的门禁,让她直接上来。”
那大概率就是盛柠了。
结果就听见了隐约的争吵声。
“所谓的变通就是把自己辛辛苦苦翻译的稿子,拿去给您的侄女铺路是吗?”随着情绪的起伏,盛柠说的话也不自觉凌厉直白起来,“我直说了,就算戴盈盈去了国外,她也照样混不出头来,因为她的那些名誉和成绩,都是您这个做叔叔的有违师德不要脸皮我这里骗来的。”
戴春明怒目圆睁:“你——”
谁知道盛柠这个学生平时看着乖巧,怼起人起来那是伶牙俐齿,她本身就是语言相关专业的高材生,戴春明虽然是她的导师,又是语言学教授,但终究是年纪大了,脑瓜和嘴皮子动起来都没年轻姑娘快。
才刚出口一个音节,就又被盛柠压了下去。
他只能用手指着盛柠,气得连指头都在打颤。
“肚子里没墨水的人以为穿了身学士服戴了个学士帽就是真学士了?您要是真放她去了国外,那到时候她脑子装的豆汁儿溢出来,又没您给她骗稿子铺路,您猜她能在那边待上多久。”盛柠笑了笑,语气突然平静下来,换了慢条斯理的语气嘲讽,“而且别人还会说,从燕外出去的学生,就只是这个水平,您不觉得自己给燕外丢脸吗?”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都有些怀疑您发表的那些鼎鼎大名的论文,究竟是不是您本人写的。”
如果说刚刚戴春明的话还算隐晦,那盛柠这番话就已经是完全不顾场合了。
戴春明几乎是立刻打断了盛柠,厉声道:“盛柠!你这是污蔑知不知道!要是把事儿闹大了,你连毕业证都别想拿!”
“那就闹啊,给学校发邮件没用,我就去教育局好了。”盛柠一脸无谓,轻声提醒,“老师,可别为了您侄女的前途,最后连您自己都搭进去。”
戴春明脸色铁青,心中又是怕又是慌,一时间没忍住,朝盛柠抬起了胳膊。
……
会客室内,除了争吵声,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盛柠你
给我放手!你还想打老师不成!”戴春明一声怒吼。
老师和学生如果就这么在会客室里动起手来,传出去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陈助理欲言又止,但温衍没有行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温衍低啧一声,直接推开门。
“盛柠。”
盛柠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到温衍正站在会客室门口,望着他们这边。
戴春明仿佛看到了救星,立马开口:“温总,您来得正好。这、这丫头简直疯了!连老师都敢打了!”
打哪儿?
没看着打,只看盛柠把手抬起,正捻着戴春明贫瘠头上的其中一缕头发。
陈助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没忍住扑哧了一声。
温衍蹙眉,一时间也怔愣住了。
盛柠今天穿了件浅色的羊绒外套,脑袋上还顶了个毛茸茸的白色针织帽子,帽沿溜出来几缕来不及打理的碎发,贴在她的脸颊旁。
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这暖气熏的,脸颊两边有不自然的胭色红晕,覆在苍白脸色上,显得格外突兀,更显得那双伶俐的眼睛更亮。
明明长了副单薄的可怜样,看到他来了却丝毫不慌,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乖张神色,甚至还冲他轻轻地挑了挑眉,大有你要多管闲事我就连你头发一块儿薅的架势。
温衍看着这一脸嚣张置气的姑娘,淡淡说:“盛柠,赶紧处理完了来我办公室。”
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陈助理显然还没回过神来,茫然地喊了声:“温总?”
温衍揉了揉眉心,喉结一动,倏地从唇角间溢出一声轻笑。
陈助理顿时更茫然了。
不知道温总是在幸灾乐祸戴教授的头发,还是在笑别的。
门里的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戴春明。
温总……这就走了?
趁着盛柠也在发愣,他迅速将自己宝贵的头发从盛柠手中抢了回来,边用手心抚平头发边怒骂:“别动我头发!”
盛柠刚刚是看到戴春明对她抬起了胳膊,以为戴春明要对她动手,戴春明虽然个子不高,但终归是个身体健壮的中老年男性,正面刚肯定打不过,她就下意识钻了空子,揪起了他的一缕头发。
谁知道戴春明对自己的头发格外敏感,直接就喊出了声。
戴春明狠狠瞪她,一秒都不想多待,捂着头迅速离开了会客室。
出来
的时候温衍还没来得及坐电梯上楼,戴春明怀着一丝侥幸,朝着他的背影戚戚追了过去。
“温总,关于峰会的事儿……”
温衍连头都没回。
“召开峰会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教授你给家人开后门。”
他只此一句,便堵死了戴春明想说的话,也知晓了他的态度。
温衍对盛柠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为公,为峰会的翻译工作说的这句话,还是为私,为盛柠说的这句话。
甭管是公是私,总之温衍一定听到了他和盛柠争吵的内容。
戴春明试图辩解:“其实我和盛柠的事儿不是您想的那样……”
温衍不冷不淡地说:“我确实是没想到,燕外竟然也会出那种需要挪用他人成果才能拿到offer的学生。”
戴春明脸色煞白,拿整个燕外的名声来说,这个罪名属实太令人后怕。
他根本不敢想象后果。
陈助理适时出声送客:“教授,请回吧。”
盛柠是冷静了片刻才出的会客室。
太热了里面。
刚刚吵得太激动,她出了一头的汗,连带着背后都感觉有些湿。
现在摘了帽子发型肯定不能看,估计刘海都已经黏在额头上了。
盛柠摸了摸帽子,干脆没摘。
跟着陈助理进到办公室之后,早已坐回椅子上的温衍也不跟她废话,直接了当问:“合同什么时候签?”
但盛柠对温衍的态度早没了之前的狗腿。
这一脸没钱赚就给人甩脸子的样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她很拽地反问回去:“我不签合同的原因,难道您不清楚吗?”
然后听见男人一声低嗤。
他没轻易松口,盛柠意识到她和温衍之间的对话一时片刻结束不了,想着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了说话。
但不知怎的,她睨了眼温衍,莫名其妙地又把解了一半的羊角扣儿又给扣了回去。
这行为怎么看都是对面前男人品行的一种无声嘲讽。
温衍当然也看了出来,语气平淡:“我对会跟自己老师动手的汤圆儿没兴趣。”
盛柠愣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打扮,气笑了。
“巧了,我对给涉世未深的学生设置合作陷阱的奸商也没兴趣。”
夹枪带棒,字字都是内涵,句句都是讽刺。
办公室里头暖气开得足,温衍尚且只穿了件衬衫
,而盛柠全副武装,脑袋上还顶了个帽子。
他就看盛柠不安分,一直在整理帽子。
“别扒拉你那头帘儿了,再扒拉你都要熟了。”温衍奇奇怪怪地瞥了她一眼,“把帽子摘了会死么?”
室内戴帽子本来就是件不太合礼仪的事儿,也不知道她是不懂,还是故意没礼貌给他看。
盛柠硬气地说:“我就是把脑袋带起火了也不关您的事。”
“你脑袋要着了火,把我这办公室点着了。”温衍反问,“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儿?”
盛柠咬牙:“我又不是火柴!”
“对,不是火柴。”温衍又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再次强调,“是汤圆儿。”
盛柠:“……”
十个销售里九个穿西装,他一个老总都穿得都没新意,凭什么看不起她的穿着?!
“这还没到元宵节,别张口闭口汤圆了。”盛柠翻了个白眼,“您要是实在馋了就点份外卖,我请您。”
“铁公鸡拔毛。”温衍面无表情地惊叹,“真是稀奇。”
“我铁公鸡?”盛柠本来想反驳,但顿了下,竟然点头承认了,“是,您知道我是铁公鸡,那您还诓我?”
话到正题上,温衍也不跟她斗嘴了,又变回了集团老总该有的资本家样。
“我要是真跟你玩合同陷阱,你就是找了别的律师,也未必能看得出合同的问题来。”
盛柠好笑道:“您的意思是还让了我一步呗?”
温衍眉峰微挑,默认。
故意成分确实在,说白了就是试探这姑娘到底是个态度。
她若是真想要那套房子,就一定会把合同看得很清楚,她若是对他们之间的合作敷衍了事,压根没想着帮他认真办事,只想着白挣到一套房子住,他届时也有办法把给她的好处再全部收回去。
而且温衍不觉得合同上没有提到对甲方的违约说明,对他来说是什么大事儿。
盛柠无话可说,她现在连多看一眼这奸商都嫌脏了自己这双眼睛。
不看他,眼神就只能往别的地方乱扫。
结果看到了被扔在他办公桌角落的那本《钻与石》。
对自己用心血翻译出来的东西,盛柠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本诗集,是你买的?”
“不是。”温衍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你老师带过来的。”
盛柠毫不意外地问:“他是不是说这本书是他侄女翻译的?”
温衍没回答,而是问:“你翻译的?
”
盛柠抿唇:“嗯。”
回答完这声后,她就垂着眼没再说话了。
算了,指望一个连跟她签个合同都会玩商业手段的资本家出手帮她?
还不如直接跪在地上磕响头,求天上的玉皇大帝帮忙。
于是刚刚那个跟人斗嘴丝毫不输的铁公鸡又蔫吧下去了。
她脑袋上那帽子顶上的那颗毛球,也跟公鸡的冠子似的,也跟着主人的神色蔫了下去。
温衍问:“想让我帮你吗?”
盛柠不抱希望:“我还没那么天真。”
“我帮你会解决得更快。”他说。
“所以呢?”盛柠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有钱了不起?”
有钱确实了不起。
下一秒,她自己又特别识时务地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过无产阶级的架势还是要有。
男人倒也不客气,抬了抬下巴,无声意指桌上的那份文件。
意思就是不白帮,有条件的。
于是办公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温衍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仿佛看戏似的欣赏着盛柠的表情。
随后他不再正襟危坐,闲适地翘起腿,整个身体往后一靠,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歪头看着她,十分有耐心地继续等她的回答。
“……”
这个!!
趁火打劫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