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阵杀敌,布兵摆阵,关大将军一只手就能吊打冯土鳖。
但若是论起阴人谋国,十个关将军也比不过冯鬼王。
生活在三国时代的关将军,又是个女儿身,何尝见识过这等谋略?
但见她满面的不可思议,有些吃惊地问道:
“万一吴人当真要自己锻造呢?那岂不是资敌?”
“不会,我算过了。”
冯刺史摇了摇头,自信地说道:
“以汉中冶为例,五年前做出一副铁甲骑军的人马铠甲所需成本,比起现在的成本来,至少是三倍。”
说到这里,冯刺史看向关姬,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细君你可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就是降价三成卖出去,也还有翻倍的利润。”
“细君你说,若是换了你,你是愿意自己花十数万钱去打造一副铠甲,还是愿意花三五万钱去买一副铠甲?”
明明已经从冯刺史前面的话里听明白了这种交易里面的陷阱,但关将军听到这笔帐之后,仍是心神摇曳。
她很想说宁愿花十数万钱去打造一副铠甲,但最关键的问题来了:钱哪来?
“没有钱,一切都免谈。”
冯刺史摊了摊手,“后汉一年的府库也就八百万缗左右,而在没有毛料和红糖的前些年,大汉一年的赋税收入,折合也就才一百万缗。”
“至于吴国,我们从宽计算,算它有三百万缗,一副铠甲的打造,算它十五万钱,那就是一百五十缗。”
跟吴国交易这么多年,冯刺史对吴国的国库收入,就算不知道具体详细的数目,但大概数目还是心里有数的。
“三千副的话,我们算它四十五万缗,那就要占去吴国府库一成半的收入。”
“这还仅仅是算铠甲的价,战马的钱呢?养马的钱呢?保养甲胄的钱呢?将士的钱粮呢?”
“这么一算下来,三千铁甲骑军一下子至少要花吴国府库近三成的钱,而且后面每年还要花费大批钱粮保养。”
“一场大战下来,战马哪有不死的?到时候又得再花钱……”
全国勋贵官吏的俸禄、手底下十万大军将士的支出,哪一个不要钱?
更别说这年头的抵抗自然灾害能力弱,江南又是水乡,你不得留些钱粮应付灾害之类的?
这三百万府库收入,是府库收入,可不是专项军费。
事实上,吴国有没有三百万缗的收入,还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呵呵,”冯刺史微微眯起眼睛,“孙权就算是舍得,他能拿得出来?”
“孙权要是有钱,他就不会在几年前铸了一批五十大钱。”
铸大钱,就意味着国库没钱,就意味着国家要割韭菜。
后世以“阿妹你看”最为典型。
缺钱就了死命印绿票,用来收割全世界财富的同时,还能向外输出通货膨胀。
铸大钱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收割的范围小一些,仅限于国内的士吏百姓。
反正兴汉会跟吴国的交易,从来就是只收五铢钱,要不然就拿吴国的特产来换,珠玉玳瑁啊什么的。
当然,少不了冯会首点名需要的水玉,大公驴等等。
再后来,南乡储备局的票子开始流入荆州。
再到现在,票子已经是荆州大宗交易货物的主流货币之一。
虽然不是吴国的法定官方货币,但它有兴汉会的背书啊!
南乡又掌握着最先进的造纸术、印制术,还有油墨配方。
今年种了一批蓖麻出来,南乡那边已经按照冯刺史的指示,开始尝试用蓖麻油配制新的油墨。
而吴国连最初始的印刷术都莫得,它就是想伪造,那也无从下手。
再说了,票子携带那么方便,它不香么?
大钱有票子硬么?
反正在荆州不少人眼里,“大泉五十”肯定没有南乡储备局发行的票子硬。
关姬听完这个套路,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她古怪地看向冯刺史:
“你是料定孙权没钱,所以才让吴人拿造船和操船之术来换的?”
“只是就如你所说的,他们拿造船与操船之术来换了铁甲骑军之术,又拿舟船来换战马,那再拿什么来换甲胄兵器?”
冯刺史邪恶一笑:
“那就让孙权继续铸大钱啊,大泉五十不够,那就再铸大点,大泉五百也是可以的嘛,五百不够,那就再铸一千,两千……”
若不是这个人是自家阿郎,若不是关大将军的屁股是坐在大汉这边。
那她在听完冯鬼王这番话后,说不得就要爆捶眼前这个阴毒无比的家伙一顿。
先帝当年不过是铸了一批直百钱,就差点逼反了蜀地的世家。
要是让孙权铸五百钱,那要得罪多少吴国世家大族?
铸少了,还能说是应急,还能勉强控制一下后果。
若真要像冯鬼王所说的,光是三千铁甲骑军的甲胄,就要占去吴国府库近一成半的收入。
那这大钱,得铸多少才能顶得住?
“别这么看着我。”冯刺史对着关将军一笑,“说不得,孙权本来就想铸大钱呢?”
“孙家与江东世家之间,恩怨大了去,要不然孙权何至于对张家下狠手?”
事实上,汉魏吴三国,在立国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地被世家大族所绑架。
只不过大汉最先摆脱了世家的掣肘。
而魏国在确立了“九品中正制”之后,就已经宣告了世家政治不可避免地到来。
而吴国,则是需要世家支持和打压世家之间,左右摇摆。
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孙策入主江东的时候,把江东大族杀了个血流成河。
让孙家就此与江东大族结下了血海深仇。
这就导致了孙权在需要江东世家支持的同时,内心深处又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孙权对吴郡四姓之一的张家下狠手,自己又如何能那么容易就在吴国契入一颗钉子?
听到冯鬼王这么一番谋划,关鬼后不禁在心里庆幸不已:
幸好这个家伙是自家阿郎啊,若是被魏吴得到了他,就凭大汉前些年那点蜀中之地,只怕还不够他阴的。
就在鬼王鬼后蹲在后院商量国家大事时,张小四步履匆匆地闯进来:
“洛阳急报!”
冯刺史和关将军对视一眼,心里头齐齐冒出一个念头:
洛阳又出事情了?
张小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还没等气喘匀,便开口道:
“魏国的伪太后死了。”
“太后?卞氏不是早几年就死了?是建兴八年,还是……”
冯永说到一半,顿时就反应过来,“郭女王?”
张星忆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曹丕所立的伪后,郭氏。”
“这倒不是个长命的,比卞氏短命多了……”
冯刺史掐指算了一下,刚说出这个话,就被张小四瞪了一眼:
“大好的机会呢,你还在管她长命还是短命?”
冯刺史一愣:“什么机会?”
“洛阳有人传言,是曹叡数次逼问当年甄氏之事,郭氏最后心忧而亡。”
冯永一听,立刻来了兴趣:
“还有这事?”
甄氏,那可是曹植的嫂子……咳,说错了,后世可是被人称为洛水女神,冯刺史自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
“是糜照送过来的消息。”
“哦,糜照看来是已经进入状态了呢!”
冯刺史摸了摸下巴,“去年山阳公崩,今年郭氏死,照这么看来,曹叡的日子可不算好过啊。”
张星忆眼中闪着兴奋之光,凑过来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冯永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除了把这个流言传得更久一些,其他就不要做了。糜照的身份,藏得越久,价值就越高,他对我们以后的计划很重要。”
张星忆一听,顿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应下。
冯永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寿春妇人之事,有什么消息么?”
张星忆摇头道:
“只知道洛阳的疫情消去以后,她就被曹叡接入宫中。”
“听说曹叡还特意下了诏令,让人给她建起一座别院高台,专门祈福,外人哪得知道消息?”
“外人得不到她的消息,难道长公主还得不到?让糜照在这方面多下点功夫,细心打听一番。”
若论世间最能让人丧失理智的事情,老夫配少妻,老妇爱郎君,必是位列其中之一。
是爱,不是玩玩的那种。
随着糜照与清河公主的关系越发密切,冯永已经肯定,曹叡的身体,确实不算太好。
因为曹叡在大前年收养到宫里的两个养子,现在已经正式公开。
一个是曹询,这是早就知道了的。
还有一个,则取名曹芳。
得知这个名字后,冯永就知道,这个曹芳正是原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最后也被司马家废掉的那个魏帝。
也就是说,曹叡现在都觉得自己已经再也生不出孩子,那么他的真实身体状况,就可想而知。
又是收养子,又是专门建别院高台,让神棍给自己祈福。
这就越发让冯永肯定自己的判断。
再说了,就算是按原历史上,曹叡也是个短命鬼。
张秘书很是尽职地把冯刺史的吩咐记了下来。
“吴国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张星忆自然是知道冯永为什么这些日子躲在后院。
她面色有些古怪:
“这往来之间,少说也要三个月,哪有那么容易?”
冯刺史一听,顿时又是心生烦躁,恨不得找赵广过来打一顿。
只是赵广一开春,就按他的吩咐,从萧关出塞,顺着大河前去河套地区找轲比能去了。
当下他左思右想一番,然后说道:
“算了,安排一下,过两日我要去居延郡巡视耕种。”
堂堂冯鬼王,被区区吴使逼得逃去居延郡巡视工作,实是大丢大汉脸面。
而在遥远的吴国,同样有一人,也被逼得从建业前往武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国东宫门客羊衜。
自孙权称帝后,为了加强对群臣的控制,特意设立了中书典校事,监察百官及地方州郡。
酷吏吕壹等人任此职以来,常择小过以苛众臣,借此得到孙权的信重。
最后发展成凭空诬陷,甚至连丞相顾雍都差点因此入狱。
如今吴国朝臣上下,皆是对彼恨之入骨。
太子孙登与征越得胜归来的诸葛恪,亦在私下里密谋如何除掉吕壹。
两人决定,先推出善辩者一人,在陛下面前陈吕壹等人之过,试探一下陛下之意。
而一向有识人之明的羊衜,同是担负起寻找这个人的重任。
羊衜当然知道这里面必有诸葛恪公报私仇之心,但为国家计,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此行前往武昌,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来到武昌后,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换下官服,带了两人仆人,进入武昌城,采购了厚礼,然后再出坐车出城,向乡下而去。
武昌以前乃是吴国的都城,虽然孙权后来迁都前往建业,但仍留了太子留守。
前两年太子虽亦前往建业,但武昌作为连接荆州与江东的水陆要害。
再加上这些年汉吴两国人员物资往来越发频繁,武昌非但没有衰落下去,甚至越发地繁盛起来。
在武昌城外不远处,有一个村落,村落的东头,有一个农家小院,看起来虽然比不得那些高宅,但却也比村中那些茅草屋强得多。
小院门口,被人打扫地很干净,前庭被人用篱笆围起来,里头的一角,还种了一些绿菜。
偶有两三只鸡冒出头,有一只还扑愣着翅膀,似乎想要飞过篱笆,进入菜园子里。
然后一个妇人就拿着扫把冲出来,扫向那只不长眼的鸡,嘴里叫骂道:
“天天不下蛋,就知道吃吃吃!那个死不长眼的,卖给吾的时候还敢骗吾说,这是只好鸡!好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妇人在那里赶着鸡,嘴里骂骂咧咧。
这一幕正好被小院外正在下车的羊衜撞个正着,但见他面有迟疑之色,考虑着要不要把已经触地的一只脚收回来。
妇人眼尖,早就看到了自家门口的牛车,待她看清车上露出的面目时,脸上顿时有意外之色。
她的脸色变幻了一下,手上就是下意识地把扫把往角落一丢,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整理一下衣物。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神情,在这一瞬间,她竟是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身上的衣物虽是朴素,但身上那股大家之气,却是隐隐在诉说着妇人的出身非一般村妇可比。
哪还有方才言辞粗俗的模样?
“羊君一别数载,可还安好?”
妇人打开了院门,对着牛车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车里的羊衜有些尴尬地下车:“见过夫人。”
妇人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妾不过庶人之妇,可当不起羊君的夫人之称。”
羊衜听得妇人此语,脸上尴尬之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