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姻亲啊?”
拓跋沙漠汗的眼中竟是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
他从草原上一路南下,不知见过多少人说是要前去投奔汉国亲友的人。
有汉,也有胡。
特别是靠近边塞的部落,谁要是说在塞内有什么亲朋好友关系,可以介绍到塞内作工,那就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幸运。
当然,不愿意去作工也没有关系。
在塞外安安份份地放牧,每年卖牲畜卖羊毛给塞内,日子也比以前要好多了。
入塞,可以受到汉国的保护,但从此以后就要听汉国的话。
不入塞,没有汉国的羽翼,就要面临草原上各种莫名的仇杀。
反正汉国只认羊毛不认人。
谁管那些沾着血迹的羊毛是从哪里来的?
大不了降个品级,价格放低一些。
在汉国呆得越久,拓跋沙漠汗就越是觉得,联合魏国对抗汉国的决定,究竟值不值得?
还不如交好汉国呢。
部落的执事以为,南夏一旦统一,就会对塞外用兵。
可是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从塞外到长安,胡人放牧的放牧,作工的作工,买卖的买卖。
就连长安,都有大量的胡人往来交易。
听闻汉国视汉夷如一,如今看来,多半是不假。
故而拓跋沙漠汗心里,已是对族中执事的担心有些动摇起来。
听说南中夷人、凉州羌人,皆与并州胡人的待遇皆是一般无二。
既然汉国能容得下这么多胡夷,又怎么会独独容不下拓跋一氏?
说起来,其实拓跋氏也是有姻亲在汉国的。
而且还是亲亲的兄弟。
拓跋和秃发,本就是亲族兄弟。
想到这个事情,拓跋沙漠汗心里又是有些苦笑。
“子孙相传,世代为帝。”
为了天女这一句,原本就不是草原大部族的拓跋部一分为二,甚至差点被灭族。
大人苦心经营部族二十余载,这才有了今日部族的兴盛之况。
听闻秃发部已经投靠了汉国,驻守并州的胡骑义从,就有秃发部的人。
可惜啊,本来是亲族的秃发部,此时恐怕不会接纳拓跋部的。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脸上的羡慕之色更明显了:
“有姻亲在大汉,张郎君真是好运气。”
张苗脸上露出谦虚之色:
“过奖了过奖了。”
明明是谦虚,但眼中为什么又有些得意之色是怎么回事?
“那拓跋郎君呢?前来长安,可是为了做生意?”
“做生意?”拓跋沙漠汗略一犹豫,最终还是点头,“没错,此番前来,正是想要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生意。”
如果能与汉国达成交易,为部族寻一条出路,倒也算是一桩生意。
曹苗上下打量了一下拓跋沙漠汗,问道:
“天下珍奇,多是汇聚于长安,何等生意做不得?但我看拓跋郎君面无喜意,莫不成是还没找到心仪之物?”
拓跋沙漠汗摇头,“寻倒是寻到了,可惜的是,没有门路,买不到啊。”
“哦?”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张苗似乎兴趣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如此看来,拓跋郎君所寻之物,恐怕非比寻常啊。”
拓跋沙漠汗叹息,“可望而不可及啊!”
“不瞒拓跋郎君,我初至长安,远离故籍,也是正愁寻个出路。”
张苗对拓跋沙漠汗说道,“某对拓跋郎君一见如故,如蒙不弃,可否到食肆里细谈一番?某正好听一听,拓跋郎君看上的东西,究竟是何等珍稀。”
拓跋沙漠汗在长安时日愈久,心中所向和大人,以及族中执事的决定就越是矛盾。
只是他不过是大太子而已,在族中又没有太大的话语权。
偏偏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如何说服大人与执事,故而心里就越是烦闷。
正是满腹心事无人听,此时有人主动要听自己述说,心里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就近寻了一家食肆,名为“绝品居”。
“拓跋郎君来长安日久,可来此处尝过此处的饭食?”
在食肆的侍者送上酒菜之后,张苗示意拓跋沙漠汗尝一尝,一边问道。
拓跋沙漠汗点头:
“此处饭菜,颇是有名,我自是来尝过。”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个羊肉烧烤,那最是合拓跋沙漠汗口味。
作为草原上的贵族,拓跋沙尘汗吃过的烤羊肉,不知有几何。
说是从小吃到大,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但能烤出绝品居这等好吃的羊内,他是真的一个也没有见过。
也不知这绝品居是用了什么调料,不但能把膻腥味给去掉,甚至还增添了不少香味。
“着哇!”张苗一拍手,“我就说我与拓跋郎君一见如故嘛!其实我也觉得这家烤肉啊,最是可口。”
说着,指了指周围,“莫说是西市,就算是整个长安城,这个食肆,那也是排得上名。”
然后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里是兴汉会的人开的,兴汉会不知从何处寻得了秘方,这才能做出这般可口之物。”
听到张苗这个话,拓跋沙漠汗心头一动。
兴汉会?
兴汉会的会首是谁来着?
不就正是自己苦苦寻求门路而不可见的冯大司马?
不过这个念头在拓跋沙漠汗的心里一闪而过,又立刻被自己否决了。
一个食肆的主人而已,难道还能在冯大司马面前说得上话?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只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要求见冯大司马。
想要跟大司马谈一谈,看看能不能给部族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
但冯大司马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莫说自己不过是草原上来的胡夷,就是汉国朝中的不少大臣,都没有资格那进入那巍峨的大司马府。
更别说自己这一次,也代表不了部族。
自己就算是能见到大司马,也只能是奢望大司马能给出打动大人的条件,然后自己才有底气去劝说大人改变主意。
唉,这个想法,根本就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可是,真要这么离开了,拓跋沙漠汗又有些不甘心。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
拓跋沙漠汗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拓跋沙漠汗如此,张苗不禁就是有些意外:
“莫不成拓跋郎君以为我所言夸大?”
拓跋沙漠汗一听,连忙解释道歉道:
“自然不是,我方才是心中另有所思,故而一时失神,勿怪勿怪。”
张苗眼中流露出似是不太相信的目光,急声解释道:
“拓跋郎君莫以为我是在说笑,我这可是有消息渠道的!”
虽然张苗出手阔绰,包了一个包厢,但他仍是放低了声音,似乎是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拓跋郎君可知,我此次前来,投靠的亲戚是何人?”
在张苗面前失了态,拓跋沙漠汗听到这个问话,连忙摇头:
“这我如何能知晓?”
张苗有些得意地问道:
“那拓跋郎君可知,这大汉的大司马府上,有一位张氏,可是大汉有名的人物?”
拓跋沙漠汗一惊,脱口而出地问道:
“莫不成是后……”
说到一半,他连忙又收住了口,用茶水蘸了手指,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张苗一看,脸色一变,额头都要冒冷汗了,立刻摇头否认:
“不是不是!我岂敢说是这个张的姻亲,是另一个张,另一个!”
冒充大汉皇后的姻亲,那可是死罪。
“另一个张?”
拓跋郎君脸上满是疑惑,大司马府上,除了一位张右夫人,难道还有别的张姓?
似是看出了拓跋沙漠汗的疑惑,张苗略有得意地说道:
“拓跋郎君可知,大司马有几位夫人?”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冯大司马不好美色,不蓄歌伎,不蓄舞伎,府上唯二妻二妾。
听说连朝廷给的三个媵妾名额都没有占满。
比起这世间的权贵,委实是难得。
当然,也有传闻说冯大司马好色如命,御女三千。
不过拓跋沙漠汗肯定是不信的。
张苗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这才悄声问道:
“那拓跋郎君可知,大司马的四位妻妾都姓什么?”
虽说大司马的妻妾都可以公开露面,并无什么忌讳,但私下里讨论大司马的妻妾,要是被人听去了,终究是不太妥。
“自然知晓,姓……”
拓跋沙漠汗回答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左右夫人是关张,慕夫人是姓李,梅夫人……
咦?
梅夫人是姓什么来着?
张苗似是早就料到拓跋沙漠汗的反应,略有得意看着对方的愣神。
拓跋沙漠汗看到张苗这般模样,灵光一闪:
“莫不成,是姓张?”
“着哇!”
张苗一拍桌子,给两人各倒了酒,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滋”了一口,又夹了一口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世人皆以为梅夫人是出自南中,实则大谬论矣!”
“嗯?”
虽然听起来与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在拓跋沙漠汗想来,能知道多一些关于冯大司马的消息,那也是极好的。
“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
张苗再次“滋”了一口酒,咂吧了一下嘴,似乎在加味,然后这才继续说道:
“梅夫人其实姓张,乃是南阳张氏流落在外的血脉。我此次过来,投靠的姻亲正是梅夫人。”
若是换成有些见识的人士,听到这个消息,怕不是要被惊得跳起来。
但拓跋沙漠汗乃是大漠草原长大,自然是不知道南阳张氏。
不过饶是如此,他多次来往于大漠与汉地之间,也知道汉地世家大族之事。
能被称为“南阳张氏”的,想来也定是个大族。
不对!
拓跋沙漠汗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消息,对自己来说,并不是毫无关系。
而是非常重要!
“梅夫人姓张?乃是张兄此次投靠的姻亲?”
“那是自然!”
张苗第三次“滋”地一声,把杯中的酒全部饮下,得意道:
“我这位姻亲啊,别看她是不过是妾室,但身份在大司马府,贵重着呢!”
“她从小就跟随大司马,得大司马言传身教,习得了诸多学问。”
“那南乡学堂,哦,就是现在的皇家学院,可是有她参与创建的呢!”
似乎很是生怕他人看低了梅夫人的出身,张苗极力向拓跋沙漠汗解释梅夫人的身份:
“梅夫人不但帮助大司马创建了南乡学院,而且她还掌管过女子学院,也就是以前南乡的纺织学院。”
“还有还有,她现在不但在皇家学院当先生,还是设计院的山长,专门给大汉设计各类物件。”
“莫说是学院的学生,就算是军中的不少将校,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梅先生,厉害吧?”
梅夫人的大名,拓跋沙漠汗自然是早有所闻。
听说汉国现在流行的织机,就是由梅夫人改进的。
特别是那织羊毛的工坊织机,妇人皆称之为梅机,以示对梅夫人的感谢之意。
要说大司马府上的四位夫人,拓跋沙漠汗最为注意的,其实还是这位梅夫人。
正是因为有了梅夫人,原本没有多少用处的羊毛,才成大宝贝。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的心头就是猛地“嚯嚯”跳动。
他看到张苗的杯子已空,连忙拿起酒壶倒满,面色露出羡慕无比地神色:
“厉害,厉害!梅夫人确实是厉害,想来也是,大司马的四位夫人,关张夫人自不必说。”
“就是那慕夫人,听说那也是出自蜀地的李氏大族,梅夫人又怎么可能差得了?原来是出身如此高贵,怪不得,怪不得!”
“没想到张郎君说来投靠姻亲,这姻亲竟是如此了得!”
如果说,此人真的是梅夫人的姻亲。
而梅夫人又如此受大司马宠爱。
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这个门路,见到大司马?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激动地拿着酒壶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而听到这番恭维的张苗,心头大爽之下,忍不住地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既然梅夫人这般厉害,张郎君又是梅夫人的姻亲,那为何还发愁出路呢?”
“唉!”听到这个问话,原本满脸得意的张苗,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烦闷起来。
“拓跋郎君有所不知啊,大司马本就是公正廉洁之人。”
举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继续说道,“就算是亲人,若是没有才干,那也难得他的举荐。”
“就算是梅夫人再受宠,那也不敢轻易在他面前开这个口子啊!”
“而且四位夫人,关张李三位,皆是有身世之人,多有姻亲相助。”
“梅夫人则不同,自小就流落在外,孤身跟了大司马为婢,全凭自己的能力才有今日,哪有什么人帮衬?”
“若非巧合之下,我亦是不知她的身世啊!如今我虽来投靠,也是存了帮衬之心。”
“只是梅夫人这些年以来,早已习惯了没有姻亲,这仓促之间,哪有什么好门路,只能让我先等着。”
“所以我寻思着,先自己想办法在长安立足,也免得被大司马府上的人小瞧了去,这后面梅夫人才好在大司马面前开口嘛。”
拓跋沙漠汗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他看向张苗,目光有些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既然张郎君有这等身份,想来好歹也能弄些毛料茶叶吧?那何不学那些商队,去草原贩卖?”
毛料且不说,这茶叶,可是需要兴汉会的门路才能拿到。
若是此人当真能弄到这个好东西,想来就算是夸张,但也应该有些门路。
张苗“啧”了一声:
“你当我没有想过这个路子么?毛料茶叶我倒是能弄到,不说多吧,但比起那些什么商队,那肯定是容易得多。”
“只是这前去草原的商路,我却是没有啊!”
出了关塞,草原上可就是完完全全弱肉强食的丛林。
这还是小事,毕竟草原上的部落,大多时候,还是欢迎塞内的商队前去交换东西的。
但组织护卫,寻找向导,还有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交易,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那都是别家拼死拼活才闯出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告诉别人?
不知道这些,没有准备就一头莽进草原,说不得血本无归。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拓跋沙漠汗已是信了三分。
但听他说道:
“我是没有货源有商路,张郎君是没有商路有货源,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