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颜乔乔白日便老实往返于勤业台与赤云台之间,夜里便就着酸酸甜甜的“秋收”道意吸纳灵气,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左右,堪堪维持精神。
殿下没有召过她,她也没主动去过清凉台。
毕竟得知了那样一个秘密,她若再主动往殿下身边凑,那就连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她没去琢磨仁君道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公良家族传承数千年的秘密,自公良氏族的先祖成圣飞升,留下圣谕之后,便一直传承至今。
旁的不论,修仁君道之人,每一位都是真正的仁君,将大夏国治理得繁荣昌盛,河清海晏。
她记得殿下曾说过,了悟仁君道,修为便直达宗师境。
有得必有失。不娶诸侯女,并非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
这一日,颜青准备动身返回青州。
出发前,他特意从城中拎来几壶桃花酿,邀来孟安晴,三个人坐在颜乔乔院中的赤霞株下饮酒,颜青偶尔絮絮叨叨,没人搭理他。
颜青这人粗枝大叶,嘴又损,上回孟安晴将入梦之事告诉他之后,他的反应竟是“多大点事矫情成这德性”以及“你们女的就是事多,自找的”,气得孟安晴半句话都不想对他说。
今日颜乔乔也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只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那粉红色的甜酒。
“行了行了,别愁眉苦脸。”颜青郁闷道,“知道的是给我送行,不知道的以为给我送丧。”
颜乔乔懒懒瞥他一眼:“您老还没到出事的时候。回去记得问阿爹那个赤红之母。”
颜青乐了:“哦,合着我还能活到青州,便是因为小姑奶奶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呗?”
孟安晴团膝坐在一旁,一本正经地点头,拖声拖气道:“您还有别的作用吗?”
颜青一巴掌摁在她的脑袋上:“点个屁的头。”
两个人都愣了下。
“哎哎,以前孟安晴没那么讨嫌啊。”颜青叹气,“这治的什么症,到底是治好了还是治坏了。”
说着话,那只摸过孟安晴脑袋的手悄悄碾了碾指头。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
忽然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气氛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她摇摇头,甩走了过于遥远的念头。
说起讨嫌,她倒是必须发言:“从前大哥你也不讨嫌啊,小时候明明挺有人样——是吧阿晴?”
孟安晴连连点头:“这个我记得,世子小时候最疼乔乔,就像我阿爹说过的,王爷小时候也那般疼妹妹。后来王爷老揍世子,不许世子带乔乔玩,逼着世子和我玩,渐渐地,世子说话就越来越难听,一张嘴变得猫嫌狗憎。”
颜青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眯起半醉不醉的桃花眼,对孟安晴说道:“你说这个,我记得。我爹他人傻,好糊弄!他见不得我疼颜乔乔,我便故意在他面前气颜乔乔,时常把她气哭,我爹便放放心心让她跟着我玩。你说他傻是不傻?”
颜乔乔:“……?”
颜青沾沾自喜:“那日子久了,我这损人的功力可不得渐长嘛?我这嘴怎么了,如今啊,整个青州就没一个人吵得赢我!”
“你是说阿爹见不得你对我好?”颜乔乔问。
“嗐!可不是嘛!”颜青摆手,“他老逼着我往孟安晴面前凑,就孟安晴这个泥人,三锤打不出个屁,谁爱带她玩啊!”
孟安晴憋了半天,憋出句狠话:“……比不得世子您不用锤就能用嘴放屁!”
颜乔乔:“噗哈哈哈哈!”
说归说,三个人的眼神渐渐便发生了些变化。
“阿爹从前不是老带着小姑姑玩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颜乔乔抿住唇。
颜青皱着眉头回忆:“我记事起,小姑姑就只爱缩在院子里面,一年到头见不着,除了阿爹之外,谁都不让进她院子。阿娘也叮嘱过我不要去那边——有时候能听到那边院子摔瓶砸罐的,脾气可坏了。就你出生那会儿,没满月呢,小姑姑便死了,服毒死的,一张脸黑紫黑紫,老恐怖。”
“后来有人嚼舌根,说娘和小姑姑都是你克死的,我还拎阿爹的剑砍人去呢!”
眼看话题又要歪到颜乔乔将来必须孝顺颜青,颜乔乔便及时打住,将他撵出了门。
虽说嫌弃,颜乔乔和孟安晴还是站在了山门后面的青石台上,遥遥目送颜青离去。
“乔乔,”孟安晴的神色有些迟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颜乔乔下意识便道:“免了。”
话一出口,不禁抬手拍了拍脑门,感慨被颜青荼毒太狠。
“阿晴你说!”
孟安晴鼓了鼓勇气:“我总感觉,王爷是担心你喜欢上世子。”
颜乔乔:“……,……,……?!”
孟安晴飞快摇头:“可能是我多心了吧!反正,王爷每次把世子拎到我那里的时候,表情就像是……找个狗圈把他锁起来?”
颜乔乔:“……”
“总不能是,”颜乔乔迟疑道,“小姑姑当年……喜欢阿爹?”
话音未落,打着哆嗦“噫”了一声,赶紧双手合什,向着天空拜了又拜。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止住话题。
毕竟,晚上还得自己一个人睡啊。
颜青走了数日,算算时间他已该回到青州,问过阿爹赤红之母的事情,青鹰也该来到京陵了。
颜乔乔便有些待不住,无事便会绕路去一圈青石台,遥遥望一望南面。
这日,忽闻山门处传来热闹的吵嚷声。
颜乔乔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一架堪称豪华的黑金大马车停在山门口,车下围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吵闹着要将这架巨车驶上昆山。
执事自然不允。昆山院十八台地只有清凉台通车马,其余人等,皆是在车马台下车,步行上山。而且,随行侍卫也禁止上山。
少顷,颜乔乔听清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车中躺的是漠北王林霄的老母亲。漠北王原不知老母亲中了血邪,只以为她生病,便带着她一路慢悠悠往京陵逛。行至半途,遇上了少皇派去的先遣军,得知母亲出了问题,便想办法将人稳住,疾疾送来昆山求治。
这便是颜乔乔告诉公良瑾的消息改变了事件走向。
前世漠北王的母亲在半路便血邪发作,被漠北王含泪斩了。今生,却是顺顺当当来到了昆山院。
所以……漠北王林霄也会来?
颜乔乔的侠义之心不禁开始蠢蠢欲动。
漠北王林霄,才真真是罪魁祸首,罪恶滔天,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只不过,漠北王不比韩峥,他是宗师级别的高手,练的是肌体,就算他独自上山站着给她杀,她也杀不动。
颜乔乔思忖着,走出山门,靠近那架黑金大马车。
只靠到一丈,便见凶神恶煞的侍卫“铿锵”拔刀赶人,凛冽刀锋映出她一双冰冷的眼睛。
她敏锐地察觉到,车中隐隐飘出浓郁的血腥气息。
这么厚的金属壁都能传出血气,里面的老母亲怕已是个老血邪?
颜乔乔暗暗沉吟。
林霄既是罪魁祸首,会不会……他此刻已经知道了背后的许多秘密?倘若能拿得下他,撬开他的嘴巴……
颜乔乔正想入非非,余光忽然瞥到了一道孤直的背影。
瘦得像块搓衣板,往山门那一戳,远远看着便能感觉到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颜乔乔心间忽地一颤。
故人,离霜。
第42章 忠君爱国
颜乔乔像牵线木偶一般,脚步全然不听从自己使唤。
一步、一步,怔怔走向那道身影。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离霜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从开始的软禁,到后面的强禁,看守她的人自始至终都是离霜。
她试过装病、放火、爬墙,一次次和离霜斗智斗勇。再后来什么花招都不再管用,颜乔乔的乐趣便只剩下每日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离霜有命令在身,无论颜乔乔说什么她都得听着受着。
颜乔乔知道离霜憋屈得紧,分明是只鹰,却沦为牧羊犬。
羊还特别聒噪。
那些年里,离霜只能绷着脸,默默忍受颜乔乔日复一日施展的大阴阳术。
到最后,竟然因为过于迂腐而白白送了性命。
傻到没边了。
颜乔乔很想大笑三声,肆意嘲讽一通,然而目光触到离霜的背影,眼前却难免浮起了最后那一幕。
江白忠的剑尖淌着血,离霜那讨嫌的声音与往日一样平板没调子。
她至死都在不断重复同一句话——“卑职尚未接到帝君谕令。在此之前,需寸步不离,护卫夫人。”
颜乔乔抿住唇,翻起眼皮望向天空,对着当头的艳阳狠狠眨了几下眼睛。
片刻之后,颜乔乔摁下泪意,恢复了平日玩世不恭的大小姐形象。
她疾走两步,抬起左手,拍向离霜肩膀。
甫一动作,便觉眼前一花,离霜身形如电,转身、扬手,一把捏住了颜乔乔腕脉——这是身为高手的本能反应。
视线相对。
离霜蹙眉,打量颜乔乔一眼,看清她身上的昆山院学子服饰,便松手退开一步,抿唇不语。
颜乔乔知道这位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于是主动蹭上一步,压着嗓音神秘兮兮地八卦道:“哎,朋友,那边的黑车子看见没?我给你说啊,我方才凑近了些,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