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阵, 谢刃又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能找到离开这的门吗?”
风缱雪摇头:“我从没研究过山河入画的术法,况且这幅鲛绡图比起普通的山河入画,还要繁复许多。先前只听说鲛人一族善于纺织, 技艺精妙天下难寻,这回也算见了世面。”
“不过找不到门, 也有找不到门的好处。”谢刃道, “就这么一个个地拆下去,还能顺便看九婴都在搞什么鬼。”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九婴的名字, 一直昏『迷』的天无际嗓子突然发出含糊的声音,两条手臂也青筋凸显, 像是使出了浑身的量要去拔剑,但因为被囚禁太久, 他的身体已经像雕塑般僵硬。谢刃掀开他的眼皮, 着那对发白的无神瞳仁,皱眉:“神智还没回来,如此躁动, 不会是要妖化吧?”
“不像。”风缱雪道,“天无际的修为极其高深, 九婴既然能将他制服,就一会想方设去侵占,而现在却失败了, 理由只有一个。”
九婴是邪, 但再大凶的妖邪, 也无侵占一颗至真至纯、无欲无念的心。
谢刃着天无际:“人们虽常说愿为大道而生, 愿为大道而死,但听得多了,耳朵也就起茧了, 却不知世间原来当真有人能将心活成一捧清可见底的水。也对,先前被附身那两人,姓金的就不说了,落梅生也是有欲望有愧悔有执念,自然容易被九婴钻空子。”
风缱雪问:“你的心又如何?”
“我?”谢刃扶着天无际继续往前走,“我所思所念,所欲所想,怕是比落梅生还要多个千百倍,所以只能靠手中这把剑来挡九婴,指望不上胸腔的这颗心。”
风缱雪道:“好。”
谢刃听得一噎,他原先还有些忐忑,忐忑对方若继续问自己的思念欲想都是什么,究竟该如何回答,却没想到会等来一个“好”,不是,“好”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我的少男情怀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风缱雪紧走两步:“我们去下一重世界。”
谢刃只好将嘴边的咽下去……其实原本也没想好要怎么说。他拔出逍遥剑,刚刚贯满烈焰,不远处却突然出现异动,紧接着,便有狂风从云端呼啸卷出!
一道惊雷撕裂苍穹。
风缱雪带着天无际飞掠后退,堪堪躲过迎面砸来的巨浪!两人脚下的沙滩摇晃震颤,如同被抛上海面的一块木板,谢刃一手牢牢抓住风缱雪的手臂,另一手举起逍遥剑,用尽全力向下一砍,火光轰然冲入大地,可这回的世界却并没有塌陷,相反,不熄的红莲烈焰还争先恐后浮上水面,到处激『荡』冲刷,险些燎伤了昏『迷』不醒的天道长。
风缱雪道:“为了能困住天无际,九婴看来在这一重世界上多下了些功夫。”
两人一左一右拖起天无际,共同御剑升至半空。此时仍不断有雷鸣炸开在耳边,雨点似利刃打上脸颊,带来阵阵刺痛。谢刃道:“海水正在越来越高,他不会是想将我们淹在此处吧?”
风缱雪二不说,从乾坤袋中拎出倒霉水妖,顺手将他抛向海中:“探路!”
正在睡觉的水妖稀糊涂:“啊?”
然后就被巨浪灌了一肚子水,瞬间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
“……”
谢刃提醒:“这地方又煞又邪,水妖怕是欢喜得如同回了老家,你就不怕他趁机溜了?”
风缱雪笃:“他不会。”
谢刃不解:“为何?”
风缱雪看他一眼:“你猜。”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实在不是一个猜谜的好地方。但谁让谢小公子情窦初开呢,正处于怎么心上人怎么可爱的没天理阶段,便花式吹捧道:“因为在你的悉心教诲下,他已经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决定重新做妖,自不会背信弃义。”
风缱雪左手翻转,一道银『色』丝线时隐时现:“因为我牵住了他的命脉,所以要么听话,要么死。”
谢刃:“……”
好凶,有个『性』,我喜欢。
巨浪还在不断向上咆哮!谢刃没什么初恋经验,直到对面的人都淋落汤鸡了……不是,都淋沾满水的白『色』漂亮小花苞了,才后知后觉想起好像应当替他挡一挡,于是立刻放出一道屏障,谁知天不遂人愿,这头屏障刚竖好,天上雨却停了。
谢刃道:“这又是为何,九婴不至于就这点手腕吧?”
风缱雪看着海面下:“是水妖。”
谢刃将信将疑:“水妖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让风雨停下?”
“如你方才所说,他入海是回老家,自己的地盘,本事自然大。”风缱雪道,“来了。”
音刚落,就见一道黑影从海中蹿起,劈着嗓子大声哭道:“救命啊!有鲛人要杀我!”
谢刃啧啧:“刚说完有本事就这模样,确实不禁夸。”一边说,一边飞身上前拎起水妖,又反手一剑替他挡去身后追兵,带着回到了半空。
海中密密麻麻冒出一支队伍,人数约莫三百,有男有女,容貌极美,却都满脸杀意,身后各自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正是鲛族。
水妖手中攥着一颗珠子,这是他方才从海底一个大蚌壳内生抠出来的,名曰“兴浪珠”,只要蚌壳一打开,此珠便会在天地间兴风作浪,引发绵绵不绝的雷暴与海啸。水妖继续惊魂未定道:“我刚取了珠子,这群鲛人突然就冒了出来,我本欲杀,又怕琼……风公子,怕风公子说我胡『乱』杀生,只有赶紧逃了出来。”
风缱雪接过兴浪珠,扫视了一圈下方的鲛人:“他们并非人偶。”
“而且身上也没有怨气,就是普通的鲛族。”谢刃道,“怎么会与九婴扯上关系。”
风缱雪道:“鲛族美貌脆弱,泪落成珠,歌喉曼妙,又擅长纺织,本该无忧无虑地活在海中,只可惜这世间恶人太多,喜欢将他们当赚钱的工具,多有虐待屠杀的惨案发生,鲛族心中多有怨气,自然容易被邪魔引诱。”
谢刃御剑降到低处,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许多银光利箭朝他『射』来!
“喂!”谢刃闪身躲开,“我说你们,无冤无仇的,怎么一见面就痛下杀手。”
鲛人仇恨道:“你想烧干这片海。”
谢刃赶紧解释:“别,我哪有烧干海的本事,只不过想烧出一条路,早点出去外头罢了。”
不说还好,一说要出去,鲛人们反而越发狂躁愤怒,眼看新一轮箭雨将至,谢刃不得不暂时回到风缱雪身边:“现在怎么办?说话不肯听,杀也杀不得。”
风缱雪问:“他们最怕什么?”
谢刃答:“一怕海被烧干,二怕有路通向外界,概括起来,就是怕目前的生活被打『乱』,再度过上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错。”风缱雪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大捆绳索,“这个世界如此柔韧,连你的红莲火都烧不破,我怀疑与鲛人织布的技有关。既然杀不得,那你便去将他们全部绑了,也好慢慢审问。”
谢刃答应:“好,那你顾好自己与天道长。”
风缱雪点头,着他风风火火冲向海面!水妖也站在空中看热闹,他心中实在好奇,憋了半天,到底没憋住地问:“情势如此危机,理应抓紧时间,上仙为何不自己出手?”
可能是看在兴浪珠的功劳上,风缱雪难得有心情回答一句:“练手,机会难得。”
况且凭谢刃现在的本事,对付这群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回用的时间比一刻钟更短,麻利就将对手全部打包串成串,为首的鲛人男子身穿红衣,一直在破口大骂,脸生得有多美,就有多脏。谢刃随手用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呲牙道:“你怎么这么大脾气?”
旁边有个年幼的鲛人,可能是想替红衣鲛求情,便说:“他昨天刚亲。”
“亲还这么大脾气?”谢刃不理解,“告诉你啊,我若遇上这大好事,只恨不能每天写十几首花团锦簇的绵绵长诗来抒情,哪里会梗着脖子骂娘,怨气这么大,你怕是娶了个三只眼的老妖婆吧?”
红衣鲛唔唔唔地,骂更凶了,一条滑溜溜的鱼尾“啪啪”『乱』拍,刚好溅了前来审问的风缱雪一脸水。
“……”
谢刃扯过衣袖替他擦擦脸,哄道:“他刚娶了媳『妇』,内心比较躁动,你最好换个人问。”
风缱雪皱眉:“有媳『妇』就要躁动?”
谢刃答:“他这模样,的确是。”
风缱雪继续问:“那你躁动吗?”
谢刃立刻否认以示清白:“我当然不躁,我又没成亲没媳『妇』……哎,你怎么又用袖子打我!”
沾了水,跟条麻绳似的,还挺疼。
风缱雪没再理他,将红衣鲛嘴中的破布扯出来,冷冰冰地威胁:“若不说出这一重的世界的出口,那我便炸毁鲛窟,烧了织机,强占这片海域,将你们当奴隶驱使,至于长得好看的,”他目光搜寻一大圈,随手一指,“就这几个吧,全部分给这位新任海王做妻做妾。”
水妖受宠若惊:“新任海王,我?”
“废,不是你,难道还是我?”谢刃一脚将他踢到前头,“站直,让你的妻妾与奴隶们好好。”
鲛人们最为娇弱美丽,哪里能受得了水妖那张枯黑模糊的脸,有几个当场就吐了。红衣鲛骂道:“你们以为在这发生的一切,外头都看不到吗?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谁,九婴?”风缱雪盯着他了片刻,突然一把将人拎起来,广袖一遮,目光望向对方瞳仁深处,低声快速问道,“这世界如何拆解?”
红衣鲛神情呆滞,喃喃吐出几个字。
风缱雪撤去摄魂术,将他重新丢回海中:“你且,九婴会不会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