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李修岳走后, 顾行却没有上楼,心中烦闷无法疏解,闷不吭声开车又出了小区, 找了一家小菜馆, 菜没有点几个,酒却点了好几瓶。
喝的酩酊大醉,带着一身酒臭味到家。
阿姨和苏离睡下又被吵醒,各自开灯出来,苏离看见顾行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出, 以前他每次为了工作喝醉酒, 苏离还会打心眼里心疼他, 现在心肠越来越硬。
走过去, 踢了踢他的鞋底,“醒醒, 瘫在这算什么。要睡回房睡,不睡就起来。”
顾行勉强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忽然就笑起来,张着嘴大笑, 笑到最后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苏离更生气,怎么,回家看见她就这么难受?
他换了个平躺姿势,摊手摊脚,如同一堆烂泥一样倒在客厅地毯上,阿姨看见这副样子微微动容,苏离却无动于衷, 只捂着肚子说:“是不是有病?”
顾行点头,口齿不清的说:“对,我有病。”
说完这句话突然不笑了,手搭在额头上,掩面痛哭,苏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哭。
她往后退了两步,沉着脸看他,相识一场,彼此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这辈子估计也牵扯不清,说没有感情,或许是真没有了,但说没有亲情,好像也不可能完全把他当路人。
忍不住走到跟前,费劲的坐沙发上,冷冷的感慨:“我之前觉得一个男人爱哭,是心肠软,善良,多愁善感。我现在改变看法了,一个遇到破事就哭的男人,一定是个怂蛋,没有责任感的怂蛋。”
顾行没有搭理苏离,两分钟后冷静下来,他戴着酒意,双眼通红,趔趄着站起来,拾起外套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浴室走。
不多久从浴室出来,恢复往常淡然的,对什么都绅士谦恭,温润和煦的样子,不过在这副好看的皮囊下面,谁知道是人是鬼。
*
苏素丽在家没人会惹她生气,除了老公和儿子让着她,还有就是她自己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适可而止的人。
表面上,在家里她说什么是什么,其实都是李父默许,李修岳延续了父亲的好优点,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但对于李修岳这个女朋友,苏素丽没想到不仅儿子不听劝,就连老公都帮着儿子说话,她瞬间有种被孤立之感。
自从苏离进入围产期,每隔一周都要去医院一趟,做胎心监护,做血检『尿』检,顾行不可能每次都请假,工作忙起来脚不沾地,很多时候无暇顾及,每次顾行没时间,都是苏素丽陪同。
这天苏离一早又打来电话,电话里说:“姑姑,孙医生帮我预约了中午的b超,您有时间吗?”
苏素丽如今在家做全职太太,不是陪这个太太去逛街,就是陪那个太太做保养,哪天都很忙,但哪天都有时间。
不过她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不好归不好,陪侄女产检是大事,心头烦闷压下去,吩咐司机洗车加油,等会儿她要出门一趟。
几分钟后,司机开车来到苏离婚房所在小区,刚停稳,顾行扶着苏离一前一后出来,如今两夫妻貌合神离,苏素丽是知道的,总盼着孩子出生,能够有一丝缓和机会,推门下车,看着夫妻两人,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突然响起李修岳说的话,他说顾行现在每次回家,都要在车里坐一会儿,抽几根烟才鼓足勇气开门。
如果真有那么严重,那就算再生几个孩子,也拉不回一颗男人的心。
想到这,苏离已经松开顾行的搀扶,颤巍巍走过来,苏素丽赶紧回神,拉开车门,扶着苏离上车。
顾行在一边站着,看见苏素丽还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先叫一声“姑姑”,又嘱托苏离,“到医院有姑姑照应我就放心了,公司有事,我马上要走,有情况再给我打电话。”
苏离抬了抬眼皮子,一句话没说,探手,“啪”一声把车门拉上。
顾行以前面皮薄,受不了苏离这副样子,现在看什么都淡淡的,早就不在乎她的冷脸。
他对苏素丽点头,勉强笑笑,拿出车钥匙往自己车子那边走。
苏素丽看见顾行这副样子就生气,毕竟十月怀胎的辛苦,她是体会过的,不过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上了车,劝苏离:“男人都这个样子,没体会过怀孕的艰辛,别指望会心疼你。”
苏离没有说话,沉默半天才转开话题:“昨天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半夜躺在客厅痛哭流涕,就跟死了妈一样。”
苏素丽皱眉,教育她:“他妈也是你妈,不要『乱』说话。”
苏离有些委屈,“如果不是我婆婆使坏,估计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生分,我仔细想了想,我跟他闹成现在这样,就是从我婆婆哭哭啼啼离开南港开始的……”
以前李修岳没有女友,苏素丽体会不到家里多一个女人什么感受,现在儿子虽然没有谈婚论嫁,但已经可以预见,以后如果真是那个云初还是初云的姑娘进门,婆媳肯定矛盾少不了。
不由得扯了扯高领『毛』领,微微冒汗,说话也比以前公道,开始转变婆婆视角:“也不要对你婆婆那么大意见嘛,你想想,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有朝一日对另一个女人嘘寒问暖,换作谁都需要时间转变……做儿媳不容易,做婆婆就容易?我看都不容易……”
苏离忍不住错愕,不知姑姑今天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开始帮着别人说话。
苏离其实是互补型人格,在强势的人面前软弱,在软弱的人面前强势,姑姑虽然宠她,但她其实是害怕姑姑的,平常苏素丽说什么是什么,不管对错苏离都很少反驳,这一次照样没反驳。
不过她看出苏素丽反常,还是问了一句:“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不问还好,一问苏素丽立马拧起眉,唉声叹气的扶额,思量许久才拉住苏离的手腕。
“你表哥找了个女朋友。”
“这是好事啊。”
“确实应该是好事,但我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
苏素丽沉『吟』,“他这个女朋友我不喜欢,就那个,那个,”苏素丽越着急越说不出来,“那个”一阵才说,“叫云初还是初云,你们都认识的……”
此话一出,苏离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当场,她的脸『色』就如同狂风大作时不断变幻的乌云,立马阴了下来。
幽幽的:“姑姑……”
“我在呢。”
“你,你确定表哥的女朋友是……是云初吗?”
苏素丽哭笑不得,摊手说:“姑姑怎么会拿着这种事开玩笑?”
苏离眼中仅存的幻想被瞬间浇灭。
她瞬间联想到顾行昨夜的诡异行为。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昨夜顾行那么反常,那么伤心难过,原来原因在这呢……
但其实她没有完全猜中,顾行早就知道云初和李修岳的事情,所以难过并不单单因为他俩在一起,而是李修岳说的,他要娶云初……
*
中午时分,李修岳正跟澳洲那边公司高层开视频会议,苏素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李修岳看一眼,直接挂断,手机没消停十秒钟,铃声再一次响起。
他松了松领带,直接把手机关机。
对电脑视频里的人示意,“史蒂文,你继续说。”
*
半个小时后,视频会议结束,李修岳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休息,端起手边咖啡还没送到嘴边,就听外面有些嘈杂。
秘书语气慌张的在拦人:“……苏董事,您不能进……您真的不能进,李总在开会……”
说话间,房门“唰”一声。
被用力推开。
苏素丽踩着高跟鞋,一身黑『色』大衣,提着包站在门外,她气息有些不定,推开门没有立马进来,遥遥的看着李修岳,眼中满是失望。
李修岳转过椅子,把咖啡杯放下,面『色』沉稳的吩咐秘书:“刚忙完,王秘书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苏素丽轻轻闭了下眼睛,侧头看一眼王秘书,这才面无表情抬脚进来。
这副样子把李修岳逗笑,他等秘书把房门带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生那么大气?生谁的气?”
“为什么不接电话。”苏素丽开门见山,直接质问。
李修岳看着她解释:“刚才视屏会议,你也听王秘书说了吧,我在开会。”
苏素丽偏开头,深吸了口气,两步走到沙发旁,弯腰坐下,手提包放一边。
“那也要接我电话说清楚啊。”
“好,下次。”
苏素丽就没那么生气了。
想起自己为什么来,又板起脸。
“关于你和云初,云初和顾行,顾行和苏离,”她说到这里闭上眼睛,“你们四个人的事,你是不是应该提前给我个交代?”
她拍了拍桌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修岳听完前半部分脸『色』就已经拉下来,眉宇紧皱,站在办公桌前的龟背竹旁,凝视苏素丽。
“谁跟你说的?”
“小离不小心说漏嘴,”苏素丽看他一眼,想起来还有些生气,“我听出来,追问之下才知道的!”
李修岳抿唇,不慌不忙到门口,拉开门叫王秘书,“给苏董事送杯咖啡进来,七分糖。”
说罢关了门,慢悠悠走到苏素丽身边坐下,对母亲温柔笑着:“先别生气,喝杯咖啡降降火。”
苏素丽扬起眉,“我能不生气吗?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别那么『乱』?虽然是自由恋爱,可你们,你们也不能太自由吧?你知道苏离把实情告诉我,我有多,有多惊讶吗?”
李修岳提了提眼皮子,静静的听母亲发牢『骚』,牢『骚』发完仍旧一言不发,王秘书敲门进来送咖啡,他才说了一声“请进”。
“苏离什么都说了?”
“什么叫什么都说了,还有什么没说吗?”
“嗯,”他沉『吟』,“你这个侄女,有些不实在。”
“什么意思?”
“想知道什么意思,去问苏离。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苏素丽说:“你意思是,这件事,还不止苏离说的那么简单?”
咖啡送到苏素丽跟前,李修岳往前推了推,等王秘书离开,只说:“或许这就是缘分?抛却云初和顾行这层关系,她跟寻常姑娘没什么不一样,倒霉就倒霉在,顾行先娶了苏离,我俩认识在后。”
苏素丽看也不看咖啡,没什么温度的视线,扫向儿子。
李修岳认真想了一番,“不过顾行和苏离这不是闹离婚呢,如果您觉得这层关系实在尴尬,索『性』我就添一把火,让他俩离了算了……”
苏素丽一顿。
半晌,低声斥责:“这是一个表哥应该说的话吗?你表妹肚子里,还怀着你表外甥呢……”
李修岳是故意这么说,看苏素丽抓狂,嘴角扯出来一丝笑,对她表了个态:“难不成让我让步?跟云初断了关系?您觉得我是那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圣人?”
“……”
苏素丽认真看着儿子,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狠劲儿,一时忘了反驳。
李修岳这个时候继续透『露』:“我最近在选戒指,您看看哪天是良辰吉日?不如定下来吧,也免得顾行和苏离那边,总是折腾出来幺蛾子……”
苏素丽倏然站起来,“良辰吉日?看良辰吉日做什么?”
李修岳笑『吟』『吟』说:“瞧您,怎么那么激动?”
苏素丽想不激动,可不激动不行,李修岳一直在刺激她。
苏素丽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哪哪都不舒服了,往沙发上一瘫,摊手扯住李修岳的胳膊,“我还没答应呢就要结婚?给你爸爸打电话,快给你爸爸打电话……”
李修岳有些哭笑不得:“董事长这两天忙得很,打电话做什么?”
“我难受,”苏素丽抚着胸口,皱眉说,“我憋得慌,我不行了,让他赶紧过来……替我教训你……”
李修岳失笑。
真能折腾。
*
苏素丽最后还是自己走的,给李父打电话,李父说他在跟几个董事开会,没空。
李修岳表示自己也要去开会,照例叫了几盘点心安慰苏素丽。
苏素丽一看见点心就想起来云初,一想起来云初就更心塞,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不过自家儿子有些话,成功引起了苏素丽的注意力,什么叫苏离“不实在”?什么又叫“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虽然苏素丽平常疼爱苏离,可相比之下,李修岳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两人才是骨肉至亲,苏离完全没办法比,就算李修岳现在故意气人,在苏素丽心里,李修岳仍然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苏素丽隐约觉得,苏离刻意隐瞒了什么,或许苏离拿她当枪使也不一定。
苏素丽平生最讨厌被人利用,尤其还是后辈的挑衅。
想了想,直接开车去找苏离。
*
云初并不知东窗事发,苏素丽对自己的挑剔又多几分,她那天破罐破摔率『性』而为,事后其实有些后悔,但『性』格如此,又做不来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事。
云初觉得就单从这一点评判,她跟豪门无缘。
一眨眼几天过去,云初还等着苏素丽找上门,拿支票甩她脸上。
左等右等都没等来苏素丽。
云初知道这事黄了。
果然白日做梦不可取,天上就不可能有掉馅饼的事,那些为了『逼』分手,拿钱砸、甩支票,不过是影视剧才有的夸张桥段。
她空有苦情女主角的脸,却没有苦情女主角的命。
还是好好工作,脚踏实地更切实际。
想到这手机忽然响起,李修岳打电话,电话中说:“晚上临时安排了几个会议,你下午如果没应酬,开车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吃过饭等我半个小时,我提前下班。”
跟李修岳吃饭,一日三餐精致又丰盛,云初这段时间胃口被养刁,粗茶淡饭有些吃不惯。
照例五点半下班,云初哼着小曲下楼,手机蓝牙点开,随机播放车载音乐。
几首歌来回循环播放,不到二十分钟到李修岳公司楼下,停好车,乘电梯上去。
晚饭前后,秘书部只有王秘书值班,云初现在频繁出入,早就跟秘书部几人混了个脸熟,进进出出没人敢再拦她。
她推门进了李修岳办公室,李修岳人不在,办公司空『荡』『荡』,规整又干净,只看到茶几上飘了几页设计纸,跟整洁的办公室有些出入。
云初觉得奇怪,犹豫着走过去,裙角碰到某一张,不小心落地上,她弯腰捡起来,打眼细瞧,是一份钻戒初稿。
云初眨了眨眼,歪着头打量,拿起另外几张看,无一例外,都是围绕钻戒设计的样式……
房门这个时候轻轻推开,李修岳透过门缝打量云初侧脸的反应,闪身进来,把门又关上,悄悄的走到她身后。
云初觉察到身后有人,转过身,跟李修岳对视,她把设计稿放下,“随便放在这我就看了,不涉及什么商业机密吧?”
其实女孩子都喜欢幻想,云初自然也不例外,刚才进门看见李修岳办公室茶几上有钻戒设计稿,立马就多想了,还以为送自己的,不过看李修岳的表情和反应,确实是多想了。
李修岳仔细观察一下她的神『色』,见她有些不自在,于是谎称:“一位米兰的设计师,是我多年的旧友,要结婚,很慎重,发过来几篇手稿让我把把关。”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把其余的几张都拾起来,坐到沙发上,拉云初坐腿上,贴着她的耳根,云淡风轻的说:“我一个男人哪里懂这些,你帮我仔细瞧瞧,如果你是新娘,你会喜欢哪一款?”
云初听到这里彻底信了,提了提眉梢,叹着气接过去,“这么浪漫啊,学设计的就是不一样,结个婚都这么兴师动众,还自己设计呢……”
她摇摇头,一页一页细细翻看。
云初虽然不懂,但奢侈品还是有所涉猎,看手笔设计不俗,倒是很像米兰设计大师的风格。
李修岳垂眸笑了一下,许久才说:“浪漫不浪漫跟学什么有关系?你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
云初低着头,视线盯着设计稿,漫不经心说:“当然有啊,学设计的就是比你们这些学金融的企业家们有情调……”
李修岳淡淡“嗯”了声。
话了可不能说太早。
这时有人敲门,云初看的太投入没有反应,王秘书煮了两杯咖啡,端着托盘推门进来,一进门,看见云初坐在老板腿上,两人低着头凑在一起说话。
这场景要多温馨又多温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悄悄把咖啡放下。
杯碟碰到茶几,发出清脆的声音,云初反应过来,尴尬的咳嗽几声,从李修岳腿上跳下来。
端起咖啡轻抿,为了缓和尴尬,扬起眉夸了王秘书一嘴:“王秘书煮的咖啡就是香,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啊。”
李修岳把人拉回来,打趣她:“有王秘书给你煮,你还学煮什么咖啡,怎么,煮了再给刘队长送一杯?”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提…你怎么比女人还爱翻旧账……”
李修岳但笑不语。
低头默默品尝咖啡。
这个事过去。
云初继续左挑右选,仔细甄别。
花了几分钟时间,终于挑出来一张最满意的,递给李修岳:“我最喜欢这个款式,简单,大方,这种东西越花哨越容易俗气,越简单越彰显气质。”
李修岳看她一眼,接过去,“你确定最喜欢这个?”
这句话问的,让云初有些拿不准,她都快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皮子,“我选的仅代表我个人的看法和喜好,谁知道新娘喜欢什么,不如你把秘书部那几个姑娘都叫进来,让她们也选一选?”
李修岳略微沉『吟』,接过去手稿,笑说:“不必,我相信你的眼光。”
他收起来设计稿,尽数收到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