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轻歌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只觉得像是行走在一条漆黑而漫长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向前。她似乎已经独自一人摸索前行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种感觉, 却莫名的让她有些熟悉。来到书里之前, 她仿佛就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景。
这难道意味着, 她要回去了吗?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可为什么, 她却感觉不到欢喜。
她听见了燕骥的声音。
声音似远似近,却又那样真切。
他说, 要带她回家。
他说, 他爱她。
她已经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混沌无边的黑暗里, 她一次次地跌倒, 匍匐着前行,只为离那道声音近一点。再近一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唐轻歌, 你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终于,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睁开眼时, 唐轻歌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窗外漆黑一片, 想来已是深夜了。昏黄的烛火摇曳着, 映出室内的光景。
唐轻歌顿了两秒,缓缓环视了一圈, 确认自己已经不在重鸾殿了,而是身处另一座更加华丽的宫殿内。
掌心传来阵阵暖意,吸引着唐轻歌垂下眸,看见两只交握的手。
十指相扣的姿势,指间紧紧交错在一起,契合得几乎完美。
握着她的那只大掌上, 布着交错纵横的划痕,结了淡淡的痂,是给她做花灯划伤的。
视线缓缓上移,是她熟悉的容颜。
他的眉宇间尽是疲色,甚至连下巴都生出了短短的胡茬,剑眉深深蹙起,睡得极不安稳。
心底细细麻麻地泛起了疼,唐轻歌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道褶皱。
这样轻的动作,也惊醒了他。
一双漆黑深邃的眸,措不及防地撞进唐轻歌的眼底。
四目相对的刹那,唐轻歌难得瞧见了他如此怔然而恍惚的神色。
她轻轻扬起唇角,还未来得及说话,呼吸就被一瞬间掠夺。
他起身覆上来,吻得急切,湿濡的唇舌打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仿佛像是要迫切地想要证实什么。
熟悉的气息将唐轻歌紧紧包裹着,沉重的呼吸尽在耳畔,她的脸颊迅速升温,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耳膜,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被他紧握的那只手被牢牢按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唐轻歌只能用另一只手臂,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微微仰起头,以自己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回应着他。
一个绵长而激烈的吻,像是要把他压抑的全部情绪释放而出。
就在察觉到她真的快要呼吸不畅时,燕骥终于缓缓离开她的唇,幽暗的眸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一遍遍地确认,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又是他做的梦。
望着他些许茫然的神色,唐轻歌的唇角浅浅上扬,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问:“我睡了多久了?”
“两日。”燕骥的嗓音有些哑,将她慢慢扶着坐起。
听见他说两日,唐轻歌没太意外,刚刚清醒过来,她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软软地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微微抬起脸,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有点扎人,却让她不舍得离开。
明明被囚禁起来的人是她,他却更让人心疼。
原来,分开的这些日子里,每分每秒,都在想他。
唐轻歌明明还在笑着,突然,不知怎么,一滴泪就那么突如其来地滑落,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的脖颈。
燕骥的身体僵了下,垂下头,轻轻吻着她的乌发,声音低哑,“别哭了。”
“是我的错。”他又低声道。
听见这话,唐轻歌的泪水更加泛滥成灾。之前被囚在宫殿里的恐惧,无助,还有思念,此刻皆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燕骥低叹一声,屈起指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无奈地勾起唇角,“早知如此,当初走时就该将你一起带走。哪怕你恼我怨我,也得将你绑回来。”
她又用脸蛋蹭了蹭他的下颌,软声说:“不说这些了,我想听你说些好听的话,安慰我一下,好不好.....”
从开始到现在,她还都没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像样的情话。
明明,爱她已经爱进了骨子里,恨不得融进骨血,永远不分离,他都还没有学会,将爱意宣之于口。
燕骥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颈上留下的浅浅伤痕,目光暗了暗,问:“他做的?”
唐轻歌浅浅地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趁着他沉默的片刻,她伸出手将他的手拉下来,细细把玩起来。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又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厚茧,有些粗糙,还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道道伤痕。
唐轻歌将指尖完全贴合在他的指腹上,感受着上面每一条肌理纹路,粗糙不平的触感,引起一阵阵酥麻感。
她又软软出声:“阿骥,哄哄我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地唤他了,娇气又黏人地窝在他怀里,浓密乌黑如鸦羽般的眼睫上还沾着泪花,乖得不行。
燕骥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眉眼间的冷色渐渐褪去,唯余缱绻温柔。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又在她的耳后的肌肤烙下一个个轻吻,哑声道:“要他的命,后位,还是天下,朕都给你。”
这是他的承诺。和别人的情话都不一样,他不会说,但会把她想要的一切,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唐轻歌的眉眼弯起来,杏眸湿漉漉的,染着笑,轻声嘤咛道:“不够,还要更好听的话.....”
他垂下眸凝望着她,半晌,薄唇轻启道:“唐轻歌是燕骥的宝贝。”
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格外磨人又诱惑,却又字字清晰。
“唯一的,最爱的,宝贝。”
两人在榻上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燕骥才起身唤人传了膳,陪着她用完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上朝的时辰。
看着她困倦的模样,燕骥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雪腮,语气柔和,“若呆得闷了,就出去转一转,或者等朕忙完之后回来,陪你一起出去。”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困意朦胧间,她乖巧地点头。
心底的某一处仿佛塌陷下去,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垂下头,又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才终于起身离开。
下朝之后,燕骥又在御书房处理了许多堆积如山的政务。
待将桌上的折子全部阅完,已是黄昏。
燕骥放下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脑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唐轻歌的脸,娇嗔撒娇的模样,眼含泪花的模样,还有那些附在他耳畔说出的娇言软语。
忽然,又想起了她脖颈上的那道伤痕。
眸光募地冷下来,他抬起头,对门口站着的卫兆吩咐:“传刘将军入宫觐见。”
“是,陛下。”卫兆恭声应下,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孔武周正的男人走进来。
“参见陛下。”刘毅恭敬地俯身行礼。
燕骥掀起眼皮看向他,神色淡漠冷酷,“从明日起,你亲自去燕北军营,操练那十万精兵。朕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最强的兵力。”
刘毅心底一震,他也是跟随燕骥多年的老将之一,自然知晓那支秘密藏于燕北山上的精兵猛将,是燕骥已经暗中筹备多年的底牌。如今燕骥言明要率他前去监督练兵,也在无形中意味着,启用这张底牌的时刻就要到了。
“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刘毅声音嘹亮,气势如虹地应下,告了退。
御书房内再度安静下来,余晖从窗外射入,檀木书桌上倒映出一片朦胧光影,也笼罩在他深邃冷峭的脸庞上。
想要夺这天下,是因为她。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原本,燕骥想,哪怕是只能将她的人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可现在,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得到全部的她。
那日城门之下,宣钰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变成了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拔不出,吞不下。
静坐良久,燕骥终于伸手,打开桌子里的暗格,拿出一个梨木盒子。
盒子里面,妥帖地放着那个荷包,还有她送给他的红绳。
花灯节那日,写着相爱之人名字的荷包,燕骥从未打开过。
荷包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此刻正迫切地吸引着他,打开它。
末了,他从盒子中拾起那枚荷包,将里面塞着的字条拿出来。
字条被折着,纸张已经微微有些褶皱,打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却仍然硕大清晰,是她的字迹。
燕骥,唐轻歌。
心脏像是被一击重锤敲击,疼得他喘不上气来。昨夜分明还流淌着暖意,却仿佛在此刻,干涸泯灭,冰霜冻结。
捏着字条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快要将字条捏得变了形。
燕骥忽然有些恨,恨自己在不该忘时忘记,不该记起时,却又记得那样清晰。
她说过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原来,到底还是谎言。她亲口对他说过,是救了他之后,她才起了利用他的心,想要借着他的保护逃离京城。
他天真地信了,甚至心甘情愿,甚至学着原谅。至少他以为,她真的曾经不带目的地对他好过。
可眼前的这枚小小的荷包,却将他最后的幻想也彻底击碎。
原来,从一开始,脏乱的集市口,不合时宜出现的她,那袭染着香气的软帕,就已经让他落进了圈套。
她救的那个,不是阿骥。
是燕骥啊。
而她又是怎么知道,燕国那个低贱无用的皇子燕骥,会刚好在那时出现在宣国,成了一个没了记忆,待人宰割的奴隶。
她又是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有帮助她摆脱宣钰的能力。
他忽然开始自嘲地笑,笑声越来越大,胸口的疼痛也随之阵阵加剧,蔓延到全身,终于,身体无力支撑,燕骥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他笑着笑着,骤然呕出一口鲜血来,喷溅在地上。
大滩大滩的血迹,像是开出了朵朵诡秘而凄美的花,被昏黄的余晖映衬着,旖丽而寂寥。
血泊倒映出他形如鬼魅的容颜,狭长冷冽的凤眸赤红一片,眼尾的红痣更是鲜艳欲滴,深沉漆黑的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良久,直至地上的血迹变得暗红,燕骥抬手擦掉嘴角残余的血迹,面色再度恢复平静和漠然,好像刚刚的一切失控都不曾发生过。
他站起身,迎着门外越来越黯淡的日光,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