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给她盖上盖头送她上和亲花轿，送她离开她从小生活的皇宫，看她的仪仗队离开皇城朝着北鲁的方向而去。
她哭过吗？
或许是哭过的吧，毕竟她小时候是那样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她会因为害怕一个人睡觉晚上老是赖在母后寝宫不肯离开，她会因为害怕独处装模作样拿一本赖在他的书房说陪他一起看书最后却在他书房呼呼大睡。
她怎能不哭呢？
可他没有看见过了。
五年，五年的时间，他按照她所愿的，励精图治，让大邺繁荣起来。
他打破了和约，帅兵去了边关。
他知道她在北鲁过得有多苦，他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不是她一个人在北鲁王宫里独处，就是她在北鲁王身边假意奉承。
他想接她回家了。
即便她那个时候不想回家，把北鲁打服，谁还敢给她委屈受。
哪怕是北鲁王也不成。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兄妹相见会是在那样的场景之下。
他接连告捷，率领大军势如破竹。
阴险狡诈的北鲁人居然抓了她，把她绑在城楼之上威胁他退兵。
大邺如何能受那等委屈。
她又如何能受那等耻辱。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位公主啊！
那日他退了兵，等待大邺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所以他毫不犹豫拉弓射向了她。
明阳公主亡，北鲁士气大乱，他们趁机快速拿下了那座城池。
他再触碰到她时，她胸口上插着一只羽箭，她没了一点生气，安详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太医说她刚生产不久。
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
他的探子并没有告诉他她怀孕的消息，是她掩藏得太好，还是她收买了探子。
她不相信北鲁王宫，连她的亲皇兄也不相信了吗？
看着那只羽箭，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心口痛得无法呼吸。
他也曾派人寻找过那个孩子。
但是她安排得太好，他竟是没有找到半点踪迹，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应该是个女孩儿吧。
像她母亲一样娇娇软软的女儿，多好啊！
可他为什么偏偏是个男孩，还是出现在战场上这个时候被找到的男孩儿。
但凡他能早一点找到他……
明阳啊明阳，这是你给皇兄出的那题是不是？
你可曾想过你的孩子会回来，你可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为母亲报仇，我这个皇帝舅舅应该怎样自处。
明阳啊明阳，当年朕是不是不该把你嫁到北鲁去。
你若不愿，又何必那般决绝。
朕都打算从皇室宗亲里寻找适合的人选了。
明阳啊明阳，如果你有在天之灵就保佑那个孩子像你一样的明事理。
一小太监快步从殿外进来，站在一边垂眉耷眼伺候皇帝的老太监将耳朵凑过去。
小太监嘀嘀咕咕一阵后退下去，皇帝问：“何事？”
老太监垂手行礼，“回陛下，是太后娘娘那边的清怡姑姑求见陛下，说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请陛下前去。”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母后总算舍得召见朕一回，往日里朕过去，母后都只让朕在门头行个礼，连面都不愿意见。”
老太监将头垂得更低，什么都不敢说。
“行了，那就走吧。该来的早晚抖躲不了，朕不仅是国君还是儿子，理应尽孝。”
太后的凤祥后地段幽静，是明阳公主生前还在皇宫时帮太后择的新宫殿，说这里靠近太液湖，暑天特别凉快，明阳生前夏日也最喜欢赖在这里。
皇帝想着离湖近了湿气重，后来想给太后重新择一离湖远一些的宫殿，太后都没应。
多劝两次，太后反而态度激烈的开始绝食，皇帝后来也就没在勉强，只让人暑天少送冰，冷天多送碳，又让太医院太医隔三差五多来给太后看病。
太后这么多年一直在殿里礼佛，为她早亡的女儿祈福，为她早逝外孙祈福。
如今听说明阳公主的遗孤被找到，太后立马把给董钊设的灵牌让人拿去烧了，不吉利，这几天正在没日没夜的跟佛祖祷告她祈错了福，让佛祖别计较，好好保佑她的消息外孙。
这劲儿让人忍不住怀疑董钊早点吃的苦就是太后娘娘祈错的福。
皇帝站在殿外，得到太后的准允，由清怡姑姑亲自迎着进了大殿中。
才一进来，一股浓重檀香味就充斥在鼻端，给人一种置身于寺庙的错觉。
皇帝的脸色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好看。
太后娘娘还端正跪在小蒲团上认真的和佛祖认错，听见脚步声也只当没有听见。
“儿臣参见母后。”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用心认错的太后，她的眉头拧紧一瞬，随即松开。
她缓缓转头，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皇帝眼前。
虽然同在皇宫，但皇帝与太后关系并算不上好，皇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后了。
乍一看见太后的满头白丝，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母后进来身体可还好，午觉歇觉如何？晚间呢？”
皇帝并没有着急提起董钊的事，太后心里着急也知道这个时候要先安抚皇帝。
她顺着皇帝搀扶过来的手撑着站起来，慈爱的在皇帝手上拍了拍，“皇帝有心了。”
皇帝：“……”
好久没有这么母慈子孝，让皇帝一时都有种回到了以前的错觉。
但总归是和以往不一样的。
他们都老了。
这凤祥宫也清冷了许多。
太后留了皇帝一起用饭，饭桌上，皇帝跟前摆了两道他喜欢的肉菜，太后已经吃素多年，因而她的跟前摆的自然都是素菜。
闻见这股肉味儿，太后就不适的蹙起眉头，皇帝便挥手让人把这两道荤菜撤下去。
“是哀家这里的饭菜不合皇帝口味了吗？”太后柔声询问。
皇帝摇摇头，“不是，母后这里的饭菜很爽口，儿臣最近也想吃一些素斋。”
太后点点头，又让人添了两道精致的素斋。
食不言寝不语，是皇家的规矩。
母子俩安安静静用完这顿饭，太后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皇帝可有消息，那孩子现在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