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街区都因为庄理玄奇的手段而变得寂静无声。
大家近乎于屏息地看着灵魂落入阎罗殿的玄真子法师。
庄理沉声说道:“现在, 你好好看看端坐在堂上的阎罗王,仔细辨别他的脸,然后告诉我他是谁。”
抬头看向半空的玄真子慢慢把目光移向前方, 眼睛睁得很大, 瞳孔却没有焦距。愣了好一会儿, 他才失口喊道:“是你!你竟然是阎罗王!”
他的瞳孔终于有了焦距,里面倒映的却是庄理冷漠的脸庞。
玄真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冷汗顺着额头哗啦啦地往下.流, 渐渐湿透了衣襟。他彻底陷入了这场半真半假的幻觉。
听见玄真子的话, 围观人群纷纷露出惊骇至极的神色, 然后齐齐退避,竟真的以为庄理是阎罗王。
秦太守也吓得面无人色,继而顺着人潮往后躲。
唯独齐王和他的侍卫始终站在原地, 默默守护着被孤立的小先生。
庄九歌微微一愣,继而恍然大悟。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哥哥身体里的人究竟是谁,这下终于有了答案。
众人全都被庄理制造的幻境震慑住了,身在其中的玄真子更是抖如筛糠、肝胆欲裂,脸上显现出抗拒的神色,似是想从幻境中挣脱。
庄理马上下达指令:“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玄真子不由自主地看向这双漆黑深邃的眼瞳, 无法抗拒地说了实话:“我叫张大虎。”
他给出的是自己俗世的名字, 而非道号, 可见他对道教并没有丝毫认同感和归属感。他的信仰是假的。
庄理继续询问:“你是哪里人?因何入了阎罗殿受审?”
玄真子老老实实答道:“我是滦州人,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阎罗殿, 我一睁眼就已经在这儿了。”
“撒谎!”庄理沉声说道,“非罪大恶极者绝不会入阎罗殿,你在俗世中到底犯了何事, 还不速速招来!”
“大王,我真的是清白的,我没有犯事。”玄真子死扛着不愿开口。
但是,在深度催眠状态,他的意识和潜意识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只要庄理加大引导的力度,他必然无法反抗。
“你可知道生死簿?无论你说与不说,你平生所有经历都会记载其上。待我翻来看看。”庄理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中翻书,继而冷冷开口:“你诽谤害人,巧言相辩,杀人放火,该入刀山地狱!这些罪行你认或不认?你若不认,我便上凌迟之刑!”
玄真子知道生死簿,也知道神仙手段不是凡人可以糊弄的,只得低头招供,“我认。”
“你害过谁的命,给我从实招来!”庄理立刻加以引导。
通过灵溪道长的所作所为,庄理猜测玄真子这人手里肯定也不干净,为了节省时间,他干脆从最重的罪名审起。倘若让玄真子细数他这些年究竟骗了多少人,从今天数到明天可能都数不完。
催眠只是制造一场幻境,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思维能力。所以,玄真子若是未曾杀人害命,他完全可以否认。
玄真子也想否认,但审问他的人是阎罗王,倘若他撒了谎,生死簿上的记载会立刻戳穿这些谎言,后果只会更严重。
这就是权威在催眠中所产生的效果。一旦催眠师在受术者心中建立了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的话就会变成神谕。
玄真子不敢反抗鬼神,只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从十八岁初出江湖,到六十八岁名扬四海,他总共杀了49个人,每一个人都有名有姓有出处,并非凭空捏造。
这其中有与他通奸的姘头、有掌握了他把柄的同乡、有妨碍了他前程的朝廷官员,还有平民百姓、座下弟子。
他杀他们或是为了谋财,或是为了谋色,或是为了谋权,或是为了灭口,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这些人的尸体或是被他扔在荒郊野外喂了狼,或是埋在土里化成了枯骨,或是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更有一个小道童的尸体被他埋在青天观的花坛里,滋养了许多娇艳的花朵。
周围的人全都听呆了,不知谁惊呼道:“玄真子说的这个刘某某我认识!我们都是一个村的,当年刘某某出门游玩就再也没回去过。他媳妇竟然和玄真子有一腿!玄真子还因为这个杀了他,我的老天爷啊!”
这人的话引得大家出惊恐的哗然。
五十年时间杀了49个人,相当于平均一年杀一个,世上竟真有这样的恶魔!
阻碍了他的前程,杀掉!随身携带太多钱财被他看见,杀掉!抓住了他的把柄,杀掉!规劝他莫要作恶,也杀掉!
这玄真子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鬼啊!
众人退得更远了一些,脸上显露出激愤的神色。
当玄真子详细交代自己罪行时,庄理示意弟弟赶紧把这些话写下来。
庄九歌连忙摊开一张宣纸,运笔如飞地写着,等玄真子交代完,他这边也落下了最后一个字。
庄理接过状子看了看,然后递给玄真子,命他签字画押。
玄真子老老实实签了字,摁了手印,于是庄理倒数五声,将他从催眠状态中唤醒。
如果催眠师并未加以指引,受术者不会丢失催眠中的记忆,所以玄真子醒来之后什么都记得。他顾不上周围人是什么反应,猛然扑向庄理,试图去抢夺那张罪状。
不等庄理闪躲,齐王已一个手刀劈晕了玄真子,冷冷说道:“将他关入大牢审问。秦太守,这份状子上的罪行你立刻派人去查,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真相,给百姓一个交代。青天观给本王封了,观里所有道士全部抓入大牢待审!”
秦太守诚惶诚恐地应诺,随后又迟疑道:“玄真子炼出一种仙丹,据说能治百病。”
“这种人做出的仙丹,本王不敢吃,本王嫌脏。”齐王极度厌恶地说道。
秦太守不敢再为玄真子说话,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拿着状子匆匆忙忙地走了。王爷亲自下令严查,他自然不敢耽误。
围观的人群纷纷为齐王叫好,也有人吓得脸色白六神无主。但无论他们感觉如何,对庄理的看法却是一致的——这位庄先生竟然能把人的魂魄带入地府审问!那他绝对是神仙!
这样想着,某些人膝盖一软,竟给庄理跪下了。受到这些人的影响,下跪的人越来越多。
庄理最不耐烦这个,冲齐王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劳烦你清个场。”
齐王略一摆手,更多侍卫便从暗处走出来,驱散了人群。
这些人离开时目光是无比热切的,表情是极度崇拜的,嘴里还高喊着“求神仙点化”等语。
“不过是一些幻术而已,没什么稀奇。”庄理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温声道:“请坐。”
齐王坐下了,目光牢牢锁定少年,坦诚道:“你为周小姐捉鬼的时候,我就在隔壁。”
庄理略微挑眉,有些惊讶,却又不受控制地勾起唇角。
“系统,你还觉得这人不关注我吗?”他在脑海中询问,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7480:“……行吧,主人你赢了,神灵是爱你的。”
庄理满意一笑,这才引导齐王说话:“所以呢?”
齐王徐徐说道:“所以我知道,你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贬低灵溪和玄真子。你希望这些狂言能把灵溪引出来,然后对他进行审判。”
“是的,但我没想到会把他师父钓上来。”庄理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谋划。
当然,审判灵溪时他会隐去周小姐或者有类似经历的女性的遭遇,只揭露灵溪犯下的杀人罪。但是这一点他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
齐王颔道:“昨日测字的时候,你说我想找的人已经出现,那个人是不是你?”
庄理挑高眉梢,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齐王微微垂眸,陷入沉默,不知想到什么,苍白的耳朵竟泛出了鲜红的血色。他很想再问一句——你等待的心上人是不是我?
但他却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问出口,必定会得到否定的答案,甚至是一阵匪夷所思的嘲笑。
鲜活美丽的少年只会爱上同样鲜活美丽的少女,又怎会看得上他这种行将就木的半死之人?
这个自厌自弃的念头像针一般扎进齐王心头,叫他被一阵绵密的刺痛包围。恍惚中,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躁动不安与眷恋不舍都源于何处。
只见了一面而已,少年竟在他心上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少年却才十八.九岁,如此朝气蓬勃,灵动可爱。他的这份感情之于少年竟似玷污一般。
齐王滚烫的耳朵迅速变得冰凉,微微开启的唇重又闭上了。他疲惫地摆手,起身想走。
庄理却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忽然凑近他的耳朵,笑着低语:“为什么不问了?你猜得没错,我等的心上人就是你。”说完这话,他柔嫩的唇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轻轻蹭了蹭齐王的耳尖。
齐王像是被雷劈中一般,身体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这个答案是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随之而来的喜悦也是他封闭许久的心暂时无法负荷的,于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唯独一双耳朵迅速涨得通红。
庄理并不在意他的迟钝,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冲弟弟勾了勾食指,潇洒地说道:“收摊回家。”
庄九歌毕恭毕敬、不卑不亢地冲齐王行礼,然后追上自家哥哥,快速走远了。
当齐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兄弟俩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去落霞村!”恢复正常的齐王迫不及待地下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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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庄理和庄九歌在码头与庄老二和刘春花汇合。
牙行并不知道西山那栋宅子是谁的产业,只说会帮他们打听,让他们过两天再来。
庄理并未觉得失望,从袖袋里取出一沓银票,交给庄老二,语气非常平淡:“爹,这些银票你收好,留着以后买宅子和田地。”
庄老二仔细一数竟有五百两之多,顿时惊得头皮麻。儿子两天时间挣了一大堆金银财宝,这是什么节奏?再过不久他们家是不是得变成霸州城富?
庄九歌连忙把今天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弄得夫妻俩连连惊呼。
码头这边消息传播得很快,一家四口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看过来,脸上莫不带着敬畏的神色。
如今谁不知道这位庄先生是手段通天的神仙人物,连太守和齐王都得对他以礼相待!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庄老二还做什么工,回去当大老爷得了。
感受到大家又敬畏又艳羡的目光,庄老二挺直腰杆,大手一挥,兴高采烈地说道:“走,咱们去钱庄存银子,顺便买一只烧猪回去!”
庄九歌:“爹,我还想吃烧鹅!”
庄理:“我想吃酱肘子。”
“得嘞,烧猪烧鹅酱肘子全都有!”庄老二哈哈大笑。
一家四口在城里享受丰盛的晚餐时,落霞村来了两个陌生人,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嘴上很会耍花腔,很快就把本村的孩子笼络了去,用糖果和铜钱套取庄老二家的情况,眼神还飘飘忽忽左右探看,行径十分鬼祟。
由于他们年纪偏小,长相又很普通,村民竟对此毫无所觉。
唯独庄甜儿路过两人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勾,竟险恶地笑了。
看来庄老大已经把庄家二房了大财的消息散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