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玉贤想追上去与庄小慧理论几句, 却跑不过马车,只能站在路边生闷气。
我一定要回到官场上去,否则连个女人都敢看不起我!她握了握拳, 暗自下定决心。
但她却也知道, 承恩公府的忌日快到了, 这个时候,京城里的权贵人人自危,没有谁敢去皇上跟前帮她说好话。所以要想筹谋起复之事, 还得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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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是一眨眼, 最令人惴惴不安的日子便到了。
这天的早朝没有任何人敢上奏, 凤冥坐在龙椅上心不在焉地思忖着什么,眼珠布满血丝,右手扶着额头, 坚毅面容竟隐现痛苦之色。
对于早已承受过世间最惨烈一切的他来说,这种极为明显的情绪表露是危险的征兆。这意味着他随时都处于爆的边缘。
朝臣们一个个压低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于是他们也没能现,凤冥的掌心正托着四个银制小管,管子里塞着四张纸条,已反反复复被他研究过无数遍。
越是解不开这些谜题,他就越急躁, 越急躁他就越痛苦,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毫无疑问, 他的情绪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糟糕。
今天的他在醒来之后甚至产生了挖出先帝遗体挫骨扬灰的冲动。
朝臣们不敢上奏, 凤冥也就没有耐心再待下去, 丢下一句阴沉无比的“退朝”便坐上马车出了宫门。他照例去了保存完好的承恩公府祭拜。
这里早已挂满了白幡和白色灯笼,三百多个牌位摆满了一整面墙,仿如三百多个冤魂, 直勾勾地看着凤冥。
他刚走进正堂便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时,眼珠已变得赤红。
黄色纸钱堆成了小山,这些都是凤冥准备烧给黄泉之下的亲人的。一张一张,皆由他亲自投入火中。
从早上到入夜,这座小山才算烧完,而凤冥全程跪着,双腿已经麻木。
他踉跄着站起来,缓缓走出去,绕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门前。
所有龙禁尉都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唯恐皇上忽然狂,只因这里就是当年囚禁他的地方。
凤冥走到门前,仰头看向早已破败的牌匾,久久不动。他每一年都会来,却没有一次走进去看过。
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开始颤栗的感觉并不美妙。纵使当了皇帝,富有四海,他依然无法忘记那些极致痛苦的过去。正是在这里,他从人变成了鬼。
他冷硬的脸庞慢慢扭曲狰狞,赤红眼珠冒出凶狠的光。
无法按捺的狂暴情绪促使他抽.出腰间的佩刀,疯狂劈砍眼前这扇门。
木屑四溅,金鸣大震,寂静的夜被完全打破。
龙禁尉们头皮麻地看着近乎于失智的皇上。砍碎了这扇门,他们不知道皇上接下来还会砍什么:或许是他们这些侍卫,又或许是居住在周围的百姓,又或许是挡在皇上眼前的一切活物与死物。
就在这时,街对面的墙头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大声喊道:“凤冥!”
谁这么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而且还挑在这个时候?
龙禁尉们齐齐转头看去,却见一名身穿粉色衣衫的少年从对面宅院的墙里爬出来,跨坐在墙头,手里还挥舞着一个小盒子,再三喊道:“凤冥凤冥凤冥!”
龙禁尉们齐刷刷抽.出腰间的佩刀。
然而奇迹生了,已然陷入狂乱的皇上竟听见了这些呼唤,慢慢放下大刀,缓缓转过头来,赤红眼珠泄出一丝清明。
“庄理?”他嗓音沙哑地回应。
“这个是解谜的工具,你想要吗?”庄理挥了挥手里的小木盒。
凤冥不自觉地朝他走去。
那四张纸条简直像四条小蛇,日日夜夜咬着他的手,啃着他的心。即便没遇上族人的忌日,他也快疯了。
“朕不想知道。”他走到墙边,仰头看向少年依旧美得宛若芙蓉花的脸,冷冷而笑。
“那我便收回去了。”庄理把小木盒塞进袖子里。
凤冥:“……”
短短两句对话,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满眼血丝正悄然退去。
“给朕。”凤冥伸出手。
庄理弯下腰,轻轻把盒子放进他掌心,解释道:“这个东西叫密码棒,具体怎么玩你自己琢磨。”
凤冥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转头就走,根本没有把他抱下墙头的意思。
冷风刮过,卷起漫天纸钱。
凤冥登上马车,沉声下令:“回宫。”
于是车队浩浩荡荡朝巍峨宫城行去,徒留庄理骑在墙头吹冷风。
7480感叹道:“这个神灵好酷哦!他竟然说走就走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庄理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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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马车,凤冥就打开了那个盒子,现里面躺着一根六菱形的木棒和另外两张写满字的纸条。
他一手拿起木棒,一手拿起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赤红眼珠里的浊气和戾气就全部消散了,转而放射出精光。
他慌忙拿出另外四张纸条,按照收到的先后顺序,一一缠绕在棱形木棒上,缓缓转动每一个平面,查看串联起来的文字。
终于,在其中一个平面上出现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我想见你啊。】
凤冥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它。
这句话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是了,那天他跑到上书房,询问庄理为何急着来读书,对方便用雾蒙蒙的眼眸看着他,写下了这句话。
他当时羞得满脸通红,捏着凤冥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自己软软的腮。
似触碰荷尖上的一滴露珠的美妙感觉,凤冥一辈子都忘不掉。
所以,这就是庄理当时羞于启齿的答案吗?
为何急着来上书房?因为我想见你啊!
终于把记忆完整拼凑起来的凤冥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狂喜的感觉刚涌上心头便被他死死压了下去,因为他不敢相信这么美好的事会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他一边极力否定着幸福的可能,却又一边抖着手,把第二张纸条缠绕在密码棒上。
缓缓转动中,一行文字浮现眼底——【你给我亲亲就能好了。】
这句话又是如何生的?
对了,是在那天。庄理被余玉贤打烂了掌心,而他说有一种药刚抹上就能见效。所以这就是他口中的良药吗?一个落在伤处的亲吻?
凤冥赤红的眼里隐隐闪现出泪光,他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这无比动人的话,于是手忙脚乱地缠绕第三张纸条。
一句俏皮的话映入眼帘——【看见你,我就感觉到好快乐。】
原来庄理不肯好好背书,只是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看自己,是因为这样会感觉到快乐吗?原来他的心情与自己竟是一模一样的。
凤冥捂住胸口,压下越来越强烈的悸动。
第四张纸条差点被他颤抖的指尖撕破。他不得不满头大汗地停下,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小心翼翼地继续。
于是他最在意的那个答案也出现了——【因为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
为什么明明过目不忘却假装不会背书,进而赖在我身边?
因为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
因为看见你,我就好快乐。
这就是困扰了凤冥这么多天的问题。没有什么急功近利,更没有什么恋慕权势,庄理唯一恋慕的只是凤冥这个人而已。
这些话可信吗?是真的吗?会不会是自己太过渴望所以产生了幻觉?凤冥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心脏的跳动也一次快过一次。
一股极强烈极汹涌的情绪快要把他的脑袋撑爆了。
他眩晕了一会儿,然后才抖着手把第五张纸条缠绕在密码棒上,甫一看清那行文字,隐忍许久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只是初次见面,我便感觉到好生爱你。不知你是否也与我一样?】
是的,是一样的!原来初次见面的强烈悸动与慌乱无措,竟都只是源于这句“我爱你”罢了。他胆怯地不敢正视自己,而少年却早已试着去叩击他的心门。
凤冥盯着这行文字,眼珠再度变得赤红,却不是因为暴戾,而是因为狂喜与动容。
他飞快把最后一张纸条缠绕上去,却见其中一个平面拼出这样一句:【我会在原地等你,若你的心情也与我一样,请回来抱走我好吗?】
凤冥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纸条卷成小卷,藏进银管,一边急促大喊:“调头,快调头!朕要回去!”
几百人的车队要想调头可不容易,外面的马匹和侍卫不免一阵骚动。
凤冥等不及了,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没命地往回跑。
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在心里不断呐喊,虔诚祈求,分明跑在漆黑的街道上,却仿佛朝着绚烂的光点接近。前方的某一处,藏着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提着一盏红色灯笼,穿着一袭粉色衣袍,坐在墙头上晃荡着双腿的少年。
他是这漆黑夜色中唯一的光芒。
凤冥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原来狂喜之后竟然还能感觉到更大的狂喜。
少年立刻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出漂亮的弧度,婉转嗓音如淙淙泉水,沁人心脾:“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凤冥仰头看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我来抱你回去。”
少年弯下腰,伸出依然绑着纱布的手,轻笑道:“这个要亲亲才能好哦!”
凤冥咧嘴笑了,眼泪却无知无觉落了满脸。
“我要跳咯!”庄理根本不给他缓冲的时间,立刻便扑进他怀里。
紧紧抱住他的凤冥恍惚中竟感觉自己抱住了全世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