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进了饭堂。
今天晚上是待在教导大队的最后一天,伙食很丰盛。
炊事班长一大早去镇上买了菜,回来的时候,让下面区队派了一个班去帮忙搬今天的食物。
有鸡鸭鱼肉,有啤酒有饮料。
今天是学员毕业的日子,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也是一年一度教导大队最重要的日子。
不过庄严和徐兴国两人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庄严艰难地把头转向徐兴国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双充斥着仇视的目光,如同两把削尖的锥子,朝着自己毫不客气地捅了过来。
徐兴国一步步朝庄严走过去。
庄严只能站在原地,避无可避。
那一刻,庄严有种魔幻般的感觉。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相信了冥冥中自由安排的那种宿命论。
从当兵第一天的火车站就认识了徐兴国,一个新兵连,又是一个新兵排,一起去教导队还在一个班里。
要说这就是缘分了。
两天前,俩人还坐在卡车的后车厢里,谈理想,谈亲人,谈家乡,亲密无间。
一转眼,周湖平的一个命令却让俩人再次站在了对立面上。
“徐兴国,跟我去一下队部。”
周湖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等他俩消失在营房拐弯处,王大通这才用手推了把庄严,说:“走吧,吃饭去。”
庄严觉得喉咙里堵了东西,想说话又说不出。
呆站了半晌才问王大嘴:“大嘴,你说老徐会不会恨死我了。”
王大嘴那张大嘴巴一张,成了O型。
他直到自己怎么说都是错。
说徐兴国不恨庄严?那不是扯J巴蛋吗?
可是要说恨,庄严恐怕也会难过。
他只好硬扯着庄严朝饭堂走,一边走一边劝慰道:“照我说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这种人居然都被留队了,咱们连队的连长肯定会跳着脚骂我说我是个叛徒了,从今往后,我都不敢踏入273团大门了。”
庄严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看着王大通问道:“大嘴,我说我真的没想过留在教导队,你信吗?”
王大嘴说:“信!干嘛不信?你看我不也糊里糊涂被留队吗?”
庄严忽然眼角有些热,心里涌起无尽的悲伤,说:“可是徐兴国不信我,我想……我连长也不会信我的……”
王大嘴愣住了。
庄严说的是实话。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
中队的小会议室里,周湖平在椅子里坐下,抬头到依旧站在桌边的徐兴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徐兴国的脸很红,眼眶也有些红。
他在周湖平对面坐下。
周湖平掏出烟,自己拿了一根,扔了一根给徐兴国。
徐兴国梗着脖子说:“我不抽烟。”
周湖平想了想,本想劝,后来还是决定不劝,由得他。
一根烟点了,抽了三分之一,俩人还是没开口。
最后,还是周湖平打破了沉默:“说说吧,有什么想法,如果我可以帮忙,我会尽力。”
徐兴国一直垂下的眼皮忽然抬了一下,说:“我想留队,留在教导队当兵。”
周湖平猛吸一口烟,说:“不行,你不能留下。”
“为什么?”徐兴国的眼睛更红了,“我哪不够资格?”
白色的烟气已经将周湖平笼罩起来,他淡淡地说道:“你是你们连最好的兵,我不能把你留下,否则你连长那边我没法交代。”
徐兴国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话都有些颤抖了:“你骗人,你这是找借口!教导队要留人,不可能留不住,你们才不会在乎连队怎么想!”
“我说的是事实。”周湖平说:“没有找借口。”
徐兴国大声质问:“那为什么要将我调上来兼任通讯员!?为什么给我希望,最后又拿走我的希望!?你如果一开始就不把我调上来当通讯员,我也没敢想过留在教导队当班长!都是你给我的希望!”
周湖平依旧是那种冷静的口气说:“没错,是我把你调上来了,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徐兴国问:“什么理由!?”
周湖平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第一次抬起头看徐兴国。
他说:“因为你是训练最好的,叫你兼任通讯员,不会耽误你的训练成绩,换别人,不行。”
徐兴国颓然地坐回椅子里,人就像失了魂儿一样,喃喃道:“就连王大通都可以留下,我居然留不下……”
他冷冷地笑了两声。
周湖平说:“你和庄严是一个连队的,一个连队不能留两个人,这样师里不会同意。”
徐兴国说:“那为什么庄严可以留,我不行?我哪点比他差!?”
周湖平又点了根烟,说:“他就是没你好,所以我让他留下,让你回去,这才对铁八连公平。”
“可是对我不公平!”徐兴国又站了起来,“周队长,你对我公平吗?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周湖平依旧不动声色:“我想过,也考虑过,所以,优秀学员给你,算是补偿。”
“那是我应得的!”徐兴国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刷地流了下来,“优秀学员我当之无愧!论训练,论作风!我哪样比别人差?!这个优秀学员本来就是我的!”
周湖平沉默了片刻,没再说话。
最后,他站起来,对徐兴国说:“留不留下,那是教导队的决定,当兵要的就是服从命令,教导队没留你,不代表你不好,只是代表你不合适这里。”
他走到徐兴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在273团也一定会大有作为的,你的学员档案,是我亲自写的,全中队其他的鉴定都是文书代笔,我只负责过目,你的是写得最好的,对你回去之后的工作有帮助。”
看到徐兴国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叹了口气说:“下去吃饭吧,我和你喝一杯。”
说罢,离开会议室,消失在楼梯口处。
徐兴国一直站着,许久没动一下,仿佛石头雕刻的塑像。
饭堂方向,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干”,那是学员们在喝酒干杯喊出的酒号子。
冬季的天色暗得很早,窗外树影摇曳,寒风吹来,会议室里的报纸架上的木夹子相互碰撞,出孤独的啪啪声。
徐兴国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人趴在会议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