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轻车熟路地找了辆摩托车,和司机砍价砍了一半。
火车站附近的车,比其他地方的通常贵一倍,偶尔还会绕路宰客。
不过庄严是本地人,司机听了口音,倒也不敢乱来。
何况,还是个当兵的。
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滨海市里华灯初上,穿过小巷的时候还能闻到饭菜香。
到了父亲单位的宿舍大院,庄严付了车资,背着大背囊朝里头走。
门口值班的老保安看到个当兵的过来,想拦下问问,又不敢。
庄严主动打招呼:“梁叔,值班啊?”
保安老梁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庄严。
“哟!是庄严啊?!”他惊讶道:“你退伍了?”
庄严摇头:“还没有,回来探家。”
老梁说:“当兵不是当三年嘛?现在都说改两年了,你不是三年了吗?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就是三年前的12月份,我记得是……9号!对了,是9号!”
老梁的记力惊人。
三年前的日子,他居然记得。
当然了,庄严回想一下也觉得并不奇怪。
三年前,自己被父亲坑去当兵,一直心不甘情不愿,走的时候不像光荣入伍,倒像是被押往刑场的罪犯。
这事,老梁记忆犹新。
想到这,庄严未免有些尴尬,于是赶紧匆匆告辞。
穿行在政府宿舍大院里,庄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三年匆匆流逝,一切都仿佛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从未改变。
进单元门,上楼梯……
站在家的那扇不锈钢铁门前,庄严按响了门铃。
楼道里灯光昏暗,一阵门铃的音乐声过后,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屋里是明亮的灯光,王小兰站在门口,背着光,庄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察觉到她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暗淡的金黄。
“妈。”庄严喊了声。
王晓兰怔在原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穿着陆军冬季常服的士兵,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她惊喜大呼,声音里都是微微的颤抖:“是你……阿弟?“
庄严用力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后,王晓兰转头往里屋大叫:“他爸,快出来,你看谁回来啦!“
那兴奋不亚于失落了什么贵重的东西突然重新出现眼前似的。
她退回了玄关处,显得很兴奋,有点不知所措,两手一会抓抓睡衣的衣角,一会又在上面搓搓,脸上溢满喜悦,不时回头看看她叫的人出来没有,生怕迟点庄严就要飞走似的。
“老婆,你有没有看错啊!”
从语气里能听出,庄振国似乎根本不敢相信。
“儿子还在京郊的基地里集训,集训完了要出国再集训,哪有空回来……”
客厅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庄振国趿拉着拖鞋,风一样出现在妻子王晓兰的身后。
看看门口站着的庄严,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儿子回来了。
确认之后,却忽然背起了手,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刻板的家长口吻:“回来了?”
淡淡的一句,然后好像庄严回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转身回了客厅。
“死老头子!”王晓兰显然对丈夫的表现不满意。
她拉着儿子的手,就像小时候拉他去幼儿园一样,将庄严拉进来。
嘴里却不停催促:“老头子,给不平打电话,让他们一家三口都回来……”
刚走进客厅,却看到庄振国已经拿着话筒在拨号。
“哼!”
王晓兰白了一眼丈夫。
明明很挂念儿子,儿子回来却又装作满不在乎。
男人呵!
尤其是那些当过兵的男人呵!
把庄严往沙里一摁,王晓兰已经高兴地有些不知所措,在客厅里转悠了几圈这才说:“对了,家里的菜不够,要加菜!”
转向打完电话的庄振国:“你,在这里看着儿子,我下楼去隔壁的皇上皇,斩点烧鸭和叉烧回来……”
“再买一只白斩鸡。”庄振国提醒自己老婆:“这小子喜欢吃。”
王晓兰算是看透了自己的男人,瞪了他一眼,对庄严说:“儿子你等着,妈下楼给你买好吃的。”
不光是庄振国夫妇有些乱套,庄严也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自己可从来没试过这样的待遇,那会儿,庄严整天待在庄不平的公司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晚饭是在外面跟着庄不平应酬客户,即便没有应酬,也会打电话呼朋引友,跑去饭店或者大排档划拳喝酒,家里的饭菜,印象中好多年都没尝过了。
庄严从前并不恋家。
他不喜欢庄振国的刻板和专制,不喜欢老妈的唠叨和啰嗦,不喜欢坐在家里的饭桌旁吃饭,因为没有狐朋狗友,不够“热闹”。
这一刻,坐在家里那张老式、盖着绣花纱巾的沙上,抬头看到那盏明亮的日光灯,环视周围,一切都和自己走之前毫无二致。
家,好像从来都不会变。
“你怎么跑回来了?是不是落选了?”庄振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在他看来,儿子是落选了,这才有时间探家。
如果入选了,这不应该去国外了吗?
咋还会回来?
看着变黑、变瘦却变得更加结实强壮,而且多了许多成熟气息的儿子,庄振国觉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以一种审问的口吻去和儿子交谈。
如果落选了,儿子应该很需要安慰。
在教育孩子和与孩子相处方面,身经百战的庄振国完全属于抓瞎型。
大小这俩孩子都是妻子王晓兰拉扯大,自己根本没多少时间管过。
转业回来的第一天,第一次住在家里,第一天不是从部队的床上醒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背着书包,嘴里咬着面包匆匆忙忙跑出门上学,庄振国那一刻觉得十分魔幻。
孩子好像一夜之间忽然就长大了。
现在,他心里正在寻思着,怎么安慰安慰庄严。
也许,用以前部队做思想工作的那套也可行?
庄严看着眉头紧皱正在脑子里各种考虑的父亲庄振国,也用很平静的口吻回答道:“爸,我入选了,全军唯一一个士兵名额,我被选中了。”
庄振国瞬间石化,半天没说话来。
临了,有些错乱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庄严又平静地重复了一次:“月底,我要去T国了,队里有十天假,让我们回家看看,所以我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