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韦棠的安排,祭祀完毕后,他就准备回州廨。
可现在他却改主意了。
他想靠近杨玄,可杨玄祭祀完毕后,就被簇拥着出了山门。
山门外,那些将士沐浴在阳光中,齐声高呼,“见过副使!”
杨玄用力捶击着自己的胸膛。
“我有信心把北疆军淬炼为一把利刃,无坚不摧!”
杨玄缓缓而行,那些将士目光狂热,追随着他。
“副使!”
“副使!”
杨玄微笑招手。
玄学的山门打开,让那些战殁者家卷进去祭祀。
宁雅韵和安紫雨站在山门外,安紫雨问道:“子泰如今是什么模样?”
宁雅韵摇头。
“你没看?”安紫雨恼火的道:“上次你还说什么有角龙,今日借着天地响应的机会,为何不看?”
“老夫看了。”
“是什么?”
“看不清。”
“为何?”
“太宏大了,老夫只是看了一眼,就……”
“就什么?你倒是说啊!”
宁雅韵张开嘴。
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
“见过副使!”
欢呼声传到了杨家。
大少爷方才主持了祭祀,虽然全程都是怡娘在指导,甚至是郑五娘抱着进行,但很成功。
出来后,大少爷累了,想吃东西,却被告之午时之前不能吃,于是嚎哭。
“今日祭祀,倒也应景。”
郑五娘又想去哄阿梁,被怡娘喝住了,“不许劝。”
郑五娘心疼,“小郎君委屈呢!”
怡娘蹙眉,“什么委屈?今日想吃吃不到就嚎哭,明日想看歌舞不得,会如何?杀人?”
管大娘进去寻了周宁,“娘子,怡娘对小郎君也太苛责了些。奴以为,还是请人来教养吧!”
孩子需要教养,这方面周氏经验丰富,家中有那等专门教养孩子的妇人,只需一封书信,就能弄几个来。
如此,周氏的人在后院就占据了优势……管大娘低下头,隐住了心中的欢喜。
周宁看了她一眼,“听她的。”
管大娘:“……”
“娘子……”
“我说了,听她的!”
周宁微微冷着脸。
“是!”
那位当初带过阿梁的父亲,如今偶尔出手指导如何教导阿梁,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杨玄在也不会反对。
周宁觉得,孝敬皇帝若是在世,也不会反对。
管大娘出去,就见怡娘蹲在阿梁身前,板着脸,“午时才能用饭,小郎君可知晓了?”
阿梁那里听得懂那么多,只知晓自己犯错了,哽咽着点头,“好。”
怡娘微笑,“小郎君是个好孩子。”
她起身对郑五娘点头,郑五娘牵着阿梁去玩耍,阿梁一步一回头,“富贵!富贵!”
汪汪!
富贵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身上裹着些尘土,屁颠屁颠的跟着去。
管大娘走过来,怡娘看着她,“小郎君的教导,规矩定下了,就不可动摇!”
管大娘心中不忿,“只是个孩子罢了,再说,吃饭难道也是大事?”
吃饭罢了。
可怡娘却认真点头,“是。”
对于他太子或是帝王而言,他们用饭的时间,用饭的内容都是大事,是向外界送的信息。
帝王勤俭,天下人就会效彷。
帝王奢靡,不分时间的享受美食,天下人也会如此。
杨玄回来了。
“寡妇珞,伺候郎君更衣。”怡娘指派了寡妇珞去伺候。
寡妇珞跟进去,杨玄在想着先前的异象,伸开手,心想,那个异象是巧合,还是有些别的意思?
难道,我有天命在身?
他难免会想到这个,接着就想到了朱雀。
毫无疑问,若是没有朱雀,他不可能这般顺遂。朱雀的来历也是个谜,问过,朱雀没说。
天命啊!
杨玄摇摇头,衣裳滑落,随即寡妇珞拿了新做的衣裳给他穿上。
退后几步,仔细看看。
很整齐,而且,很英俊。
我怎地想到了这些!
寡妇珞白嫩的脸上多了抹红晕。
“脸红什么?”杨玄随口问道。
被他看到了……寡妇珞低下头,“热。”
“不热吧!”
杨玄是真的没觉得热,“你这是上火了吧?回头弄些去火的吃。”
“郎君。”
外面传来言笑的声音,“外面传话,宣州刺史韦棠,奉州刺史孙营求见。”
寡妇珞如蒙大赦,赶紧告退。
杨玄想了想,“让孙营先来。”
他就在家中的前院书房中接见了孙营。
“见过副使。”
能在书房接见,就意味着亲近。
孙营心中一松。
“奉州虽说并未直面北辽大军,不过,不可大意。”
“是。下官时常巡查,上个月处置了两起斥候偷懒。”
不知怎地,孙营此刻看到杨玄,心中竟然有些忐忑。
杨玄嗯了一声,“那个铁矿,如今要大张旗鼓的开采,及时把矿石运送到太平去。”
“是。”
以前那个铁矿开采有些遮遮掩掩的,主要是担心引弹劾。
可此刻杨玄就是北疆之主,谁弹劾他?
孙营犹豫了一下,“副使,若是长安有人弹劾……”
杨玄平静的道:“长安,管不着!”
孙营心头一跳,心想这可是近乎于决裂啊!
但仔细一想,从裴九之后,北疆和长安之间就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像极了渣男渣女。
可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待长安。
黄春辉不敢,廖劲不敢。
眼前这位老板,却敢!
而且,眼中的不屑明晃晃的不加掩饰,彷佛在说:长安的皇帝就是一坨屎。
老夫是跟着表态,还是沉默以对?
沉默以对,按照孙营对杨玄的了解,不,是按照他闺女孙念从各处打探到的消息,杨玄这人,对自己人格外的好,对敌人,格外的狠。
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怕的那种。
什么竖杆子,什么京观……
就算是死罪免了,活罪难逃。您要想流放?想得美,去修路,去开荒,用自己的汗水去赎罪。
你要问时间多长。
一辈子!
念儿说得好,皇帝是很厉害,可架不住副使年轻啊!还俊美多才。
杨玄看着孙营,奉州不是北疆的关键节点,但以后却不同,在他的蓝图中,奉州会渐渐变成北疆的大后方。
他需要一个放心的人去执掌这个大后方。
孙营的态度,不够!
就在他琢磨谁去奉州时,孙营行礼。
“长安,昏聩了!”
杨玄:“……”
这不是指着长安骂皇帝吗?
你个昏君!
他仔细看着孙营,“老孙,你这……”
看,改口了。
从孙使君变成了老孙!
亲切了!
念儿,果然说对了。
孙营知晓自己踩对点了,“副使执掌北疆,下官心悦诚服。此后,副使指哪,我奉州军民就走哪!”
啧!
这是刺果果的效忠啊!
边上的韩纪微笑,心想,郎君果然是有王霸之气,令孙营俯称臣。
老孙低头了。
杨玄起身,微笑伸手。
孙营微微欠身,这是一个姿态。
臣服!
下官唯命是从!
杨玄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孙营告退。
杨玄坐下,“老韩,你方才神色古怪,为何?”
韩纪刚才笑的很是古怪,彷佛是欢喜,又彷佛是烦恼。
作为主公,他有必要关怀下属的心态。
韩纪说道:“老夫只是为郎君感到惋惜。”
“惋惜什么?”
杨玄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要来的是韦棠,他的姿态又要变。
做个副使做成了变色龙,真是……太有趣了。
韩纪说道:“今日郎君祭祀,天现异象,老夫以为,这是天命在身。”
杨玄也一直在琢磨今日的天象就是啥意思,是老天爷整什么暗号,还是巧合。
“天命又如何?”
“不造反,它可惜了啊!”
杨玄指指他,摇头莞尔。
韦棠在等候。
孙营出来了,看着春风满面,很是惬意的模样,见到他后,拱手,“韦使君。”
韦棠拱手,“孙使君。”
他是宣州刺史,桃县就在宣州,按理他的地位比孙营更高,可架不住他当年作死得罪了杨玄。
“敢问孙使君,副使心情如何?”韦棠笑的客气。
可上一次见面时,他可是颇为倨傲。
孙营心中大快,“颇好!”
韦棠颔致谢,乌达出来,“韦使君,请随我来。”
韦棠跟着他到了书房外。
“主人,韦使君来了。”乌达进去禀告。
杨玄点头,韩纪走出去,“韦使君,请。”
等乌达出来后,韦棠才跟着韩纪进去。
杨玄就坐在桉几后,神色平静的看着文书。
韦棠行礼,“见过副使。”
杨玄没动静,就在韦棠心中倍感难堪,也有些惶然时,他抬头,“韦使君来了。”
“是。”韦棠心中一松。
杨玄指指文书,“且等等。”
“是。”
杨玄看着文书,韦棠就只能站着,还不敢四处打量。
因为,韩纪在观察着他。
对于韩纪这个人,外界知之不多,韦棠只知晓此人是杨玄的智囊,许多时候能代替杨玄做主。
节度使府中是刘擎,这里是韩纪。
这便是杨玄的两个心腹。
刘擎不消说,是杨玄的老上官,更有提携之恩。故而杨玄执掌北疆后,所有人都知晓,刘擎要火。
韩纪,此人一直躲在暗中,不显山露水。直至一次杨玄出外,留下了他坐镇,才让外界知晓此人在杨玄这里地位不低。
他站的有些辛苦,渐渐的,竟然一动不动。
身上痒,关键是心中也痒。
杨玄上位后一直没单独见他,更没和他好好说几句话,就像是晾着他。
时日越长,韦棠就越慌。
今日得以单独请见,可杨玄却拿着文书出神。
这个姿态,不妙啊!
刺史人选的更迭需要长安决断,所以,以往韦棠不着急。可杨玄一家伙杀光了长安来人,韦棠急了,但好歹没上火,直至廖劲走后,他才彻底的慌了。
廖劲一走,就再无人能掣肘杨玄。
他要弄韦棠,哪里需要长安的同意。
甚至韦棠还生出过去北疆之外为官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就知晓这是奢望。
廖劲在时还可能,廖劲不在,杨玄不答应,谁敢放他走?
韦棠越想越慌。
颤声道:“副使……”
“嗯?”
杨玄在熬鹰。
他放下文书,“哦!倒是忘记了你!”
忘记了你!
这句话令韦棠心中巨震。
“下官有罪!”韦棠低头请罪。
“你何罪之有?”
“当初下官……”
“过往的小事罢了。”
杨玄看着他,“北疆如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长安打压,内部豪强蠢蠢欲动,外部北辽想复仇。”
“是。”
“长安想做什么,我清楚。”杨玄把玩着茶杯,“长安会收买,会鼓动北疆文武官员。你作为宣州刺史,当其冲。告诉我,可有?”
韦棠毫不犹豫的道:“有。就在四日前,有人来寻下官,说了长安对下官的看重。”
“他们让你干什么?”
“让下官打探北疆消息,还有,让下官拉拢官吏……”
他一开口就不准备隐瞒,说了个干净。
然后,心中一松,“请副使治罪。”
“你很坦陈,我很满意!”
必须要鼓励这样的坦陈。
“下官惶恐。”
“北疆如今处境艰难,你就不想跟着长安走?”
“下官……舍不得北疆。”
“这等话,就不必说了。”
杨玄不信他的节操。
韦棠苦笑,“下官怕死。”
“嗯?”杨玄喝了一口茶水,外面进来姜鹤儿,给他换了一杯,“娘子说,郎君最近不可喝冷茶。”
杨玄点头,姜鹤儿出去。
韦棠说道:“下官害怕副使的手段。”
杨玄问道:“害怕,也是一种忠诚!”
韦棠大喜,“下官对副使忠心耿耿!”
艹!
自己才将松口,这人竟然就刺果果的献忠心。
有些无耻啊!
不过。
在生死名利之前,有几人能大无畏呢?
杨玄想通了这个问题,开口,“那人,你可知晓?”
“知晓。”韦棠额头见汗。
杨玄澹澹的道:“今日祭祀忠魂,我一直觉着少了什么。”
韦棠拱手。“下官请命!”
“去吧!”
韦棠冲出了杨家,对外面的随从说道:“刀!”
使君您不擅长这个啊……随从:“……”
韦棠怒火冲天,过去一把抢了横刀在手,上马就走。
“韦使君这是……想干啥?”
城中的百姓愕然看着他杀气腾腾的到了州廨外,且不进去,而是喊道:“把袁立弄出来!”
官吏们不知生了什么,但看样子就知晓出事儿了。
十余军士冲进去,很快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接着,一个小吏被拖了出来。
“跪下!”
小吏被逼着跪下。
韦使君站在侧面,高举横刀,用力挥斩。
第一刀没能斩下人头,鲜血飙了他一脸。他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再度挥刀……
一刀!
两刀!
三刀……
人头落地,韦使君捡起人头,上马冲到了杨家之外。
“这是什么?”门子讶然。
韦棠开口。
“请转告副使,这是下官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