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北辽面对这片大陆的所有国家,姿态都非常高。
对南周是父亲心态:给钱!
对大唐是鄙夷姿态:不听话收拾你!听话也收拾你!
至于洛罗,距离太远,两国没交往过。但大唐商人带来了洛罗的零星消息,据闻其国上下野蛮不堪,臭烘烘的,于是便定义为野蛮人。
和中原曾自诩以德服人不同,维系北辽这份姿态的不是什么礼仪道德,而是实力。
强大的军队给了北辽鄙夷当世的底气,时日长了,北辽军民的心气儿颇高,提及大唐,南周,总是一脸不屑模样。
但不知从何时起,北辽的局势,就变了。
在南面,他们丢了三个州,外加被林骏割据三个州,一时间,南边竟然漏洞百出。
在极北之地,一直是小麻烦的舍古人竟然坐大了,以至于大辽需要集结大军去征伐。
这个大辽,竟然风声鹤唳。
宁兴的紧张传递到了边疆,便成了谨慎。
赫连督擅长防御,原先以稳健著称。面对杨玄八万大军,坐拥九万大军的他,显得格外稳重。
稳重到了极致便是谨慎。
这份谨慎传导到了下面,走形了。
金英是个自信满满的人,多年的征战经历让他在军中威望颇高。此次他率领四千骑出去试探龙化州虚实,才将出,他就对麾下说道:
“若是龙化州虚弱,这便是突袭的好机会。”
赫连督采取的是固守姿态,但金英却知晓,九万大军不可能都塞在城池中,那不是固守,而是画地为牢。
故而,除去固守之外,大军还会在外待机。
而他,就希望用一次突袭来吸引赫连督的注意力。
“杨狗大军来袭又如何?此次有林骏在侧牵制他,加之我军强大,就算是杨狗亲至,我也敢率军给他一下!”
副将知晓他的悍勇,“其实,若是两军厮杀时,大将军以详稳领一路,从侧翼突击杨狗,以详稳的悍勇,当能突破杨狗的防御。”
大战时,用偏师从侧翼动突袭,这是改变态势的手段。
一旦得手,整个战局就会生变化。
金英不是那等二世祖,也不是将二代,他是靠着一刀一枪从底层杀出来的将领。经验丰富,且悍勇无匹。
当初在宁兴时,曾有人讥讽他徒有虚名,金英以一敌三,毒打三个所谓的将二代,名震宁兴。
那一次他出名了。
三个将二代的家族对他赞不绝口,说什么.大辽的未来的将星,或是可为名将,一番吹捧,令金英倍感扬眉吐气。
随后他就莫名其妙被赶到了穷乡僻壤,任务是镇压当地部族。
他在那地方待了五年,直至杨玄拿下龙化州,宁兴调兵遣将准备反击,这才被抽调了回来。
回到宁兴后,他才知晓五年前的因果。
他痛打三个将二代后,其背后的家族一边对他赞不绝口,大有后继有人的欣慰,同时悄然出手三家联手,轻松就把他赶离了宁兴。
据闻最早是想把他赶到极北之地去,幸而兵部一位大佬知晓他的悍勇,于是在中间干涉了一下,这才换了地方。
“那些狗东西!”
金英双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必须要用一次酣畅淋漓,甚至是震动宁兴的战功来宣告自己的回归,痛打那些三家将门的脸。
所以,上面的谨慎传递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冒险。
就如同是另一个世界的一个理论,亚马逊的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可能在千里之外引一场风暴。
王老二在仓州的一次暴走,传导到了演州,引了一次冒险.
“走侧面!”
金
英率领麾下绕过了正面通道,也绕过了一些斥候。
而这一绕道也让尚国能派来追他的人马跑空了。
“金英呢?”
那百余骑找到了夕阳西下,最终无功而返。
金英绕到了偏僻的荒野地带,避过了两队北疆军斥候,此刻在宿营。
一夜无事。
第二日凌晨,金英早早起来了,吃了干粮,带着麾下出。
“今日,咱们将接近龙化州,一旦现敌军,要毫不犹豫的冲杀上去缠住他们。”
金英给麾下打气,“你等想想,杨狗正领着大军,洋洋得意的向仓州进。大将军他们谨慎万分,惟恐出了篓子。就在此时,龙化州传来我军大胜的消息,会如何?”
“奇功!”副将在配合他。
满意的看着麾下兴奋不已,金英说道:“大战之前,最重士气。我军往龙化州城下这么一转,无论是否能破城,都能令我军士气大振。”
“出!”
金英摆摆手。
一队斥候率先出,为的站在马背上,拔刀,冲着龙化州喊道:“万胜!”
“娘的,小崽子们在学唐人!”副将笑骂道:“士气可嘉。”
“大将军那边少说会令三万人马在外待机,我有这个资历和能力,但并无靠山,故而需要行险。”金英给副将解释了自己突袭龙化州的动机。
“敌军斥候不多。”副将有些兴奋。
“北疆军主攻仓州,龙化州一线便以防御为主。防御为主,广布斥候作甚?”
金英隐住了己方不能动反击的因素。
“现敌军斥候!”
刚出的斥候立功了,现了一队唐军斥候。
金英说道:“此地距离龙化州二十余里,若是让这队斥候逃脱,突袭就成了笑话。传令.全军突击!”
四千骑动了进攻,朝着那可怜巴巴的数十骑冲去。
“撤!撤!”
北疆军斥候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冲着追兵叫骂。
什么甘妮娘,卧槽尼玛之类的。
“追!”
金英拔出长刀,“勇士,跟着我,去夺取功勋!”
“必胜!”
四千骑拔刀高呼。
声震四野。
喊声突然一滞。
“什么声音?”
副将蹙眉倾听。
噗噗噗!
噗噗噗!
远方传来了震动。
金英抬头,左侧而来的朝阳照在他的脸侧,他伸手挡住了朝阳,眯眼看去。
噗噗噗!
大地在震动!
不,是在颤栗!
朝阳从左侧笼罩在这片原野上,在天尽头,一条黑线缓缓涌了出来。
黑线不断涌动,延绵不绝。
震动声越来越大。
战马不安的嘶鸣着,马背上的勇士们面色惨白。
一个老卒喊道:“是敌军!”
副将颤声道:“天神啊!这是杨狗的主力!咱们.咱们一头撞了上来。”
金英面色铁青,“撤!撤!”
大旗下,杨玄早已接到了消息。
“四千骑?不多不少,就当做是大餐前的开胃。”杨玄在大旗下问道:“裴俭可曾就位?”
裴俭统领前锋,昨日就过了这片荒野。
“裴中郎说,昨日现这四千骑鬼鬼祟祟的绕道而行,估摸着是想偷袭龙化州。他就有些迷惑,觉着这胆子也太大了些,便没有动手,此刻已经绕到了敌军身后。”
“我也有些不解!”杨玄觉得这四千骑来的突兀,甚至还谨慎的琢磨了一番,想着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此刻肉已经送到了嘴边,不吃,对不住
自己啊!
“出击!”
杨玄挥手,万余骑兵从他的身后冲了出去。
步卒依旧没停,在继续行军。
金英带着麾下掉头就跑,刚跑没多远,他带着麾下,突然往杨玄行军路线前方斜插了过来。
刚转向,他的正面就出现了一股骑兵。
“咦!”
大旗下,江存中轻咦一声:“敌将颇为机灵”
能在遭遇北疆军主力后,马上判断出自己身处夹击之中。随后敌将不是说亡命而逃,而是冒险斜插,一下就摆脱了裴俭的夹击。
“有些意思!”
杨玄笑道,就像是郊游般的惬意,“让儿郎们和他玩玩!”
两万余北疆军骑兵在这片荒野上围剿那四千敌军。
金英使出了浑身解数,数度率领麾下摆脱了夹击。
但终究寡不敌众,当裴俭把前锋展开,形成了一张大网时,这一战也就结束了。
最后的千余骑被围在中间,金英惨笑道:“我自大了!”
他没抱怨上面送来了假消息。
他更不知道北疆大军出后,这一路,鹰卫的密谍折损了十余人,剩下的龟缩在桃县县城中不敢动弹。
“详稳,杀出去!”
副将浑身浴血,依旧不改悍勇。
“待我看看。”
金英在寻找突破口。
“万胜!”
包围他们的北疆军突然欢呼起来,然后裂开一条通道。
“机会!”
副将大喜,却见金英在苦笑。
“杨玄来了。”
大旗跟着杨玄一起从通道中出来。
“此人有些意思,正好我想知晓敌军的情况,招降!”
杨玄说道。
“弃刀跪地,饶你等一命!”
裴俭喊道。
金英看到杨玄被文武官员簇拥着,神色自若,不禁惨笑道:“我凭着一刀一枪艰难博取功勋,当初一时义气得罪了将门,以至于落魄至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却一头撞到了杨玄时也命也。”
他看看左右,现右侧有些空虚,“走!”
他带着残敌往右侧冲去,却现北疆军动都不动。
当越来越近时。
当面的北疆军闪开。
露出了后面的一排排重甲步卒。
这些步卒身材高大,身披重甲,看着恍若金属巨人。他们手中握着大刀,往前一步。
金英仿佛看到了山岳在移动。
“斩!”
对面一声怒吼,一排大刀劈斩。
刀光闪烁,副将仿佛中了一刀般的惨叫道:“是杨狗的陌刀队!”
曾令北辽人丧胆的陌刀出场了。
看着麾下被陌刀斩杀的毫无还手之力,金英回头看了一眼大旗。
大旗下,杨玄说道:“最后一次招降。”
身后,玄甲骑集结!
甲衣幽幽,战意沸腾。
“国公有令,最后一次招降!”
一个军士策马冲到了前方,喊道:“降,或是死!”
那些残敌退了回来,面色苍白,毫无战心。
周围安静了下来。
金英看着大旗,苦笑道:“百年后兴许我的名字会被记在史册中,兴许,不够格。”
他下马缓缓走过来。接近大旗后,跪下,膝行上前。
“罪人金英,拜见国公。”
副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金英,你这个狗贼!”,说着,他策马冲了过来。
金英垂。
马蹄声到了他的身后,副将在怒吼,“狗贼受死!”
一骑从金英的身侧冲了上去。
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副将的惨嚎声接踵
而至。
噗!
身侧重重倒下一人。
金英看到了副将那张愤怒的脸在抽搐。
“你你的悍勇呢?”副将愤怒依旧,不过声音微弱。
金英平静的道:“在那五年中,消散了。”
副将喘息道:“你将遗臭万年。”
“大辽没有万年,最多十年!”金英说道:“那五年,我不只是反思了自己,更反思了大辽。若是没有秦国公,大辽兴许还能维系数十年国祚。秦国公一出,大辽,离灭亡不远了。”
“不能!不能”副将喃喃的道。
“没有千年不灭的江山。把忠勇之士驱逐到偏远之地,我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林骏也是如此,能威压舍古部的名将种子,却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被赶到了潭州城。”
金英仿佛在说着不相干的事儿,“忠勇之士被驱逐在外,庙堂之上尽皆是蝇营狗苟之辈,这是亡国之相!大辽,如今就是一幢破房子。在那五年里,我想清楚了。从离开那个地方开始,我就在想着,该如何踹它一脚,踹倒它!”
“那么,此次所谓的突袭,你的目的是什么?”
金英默然。
“你告诉我,你图什么?说.”副将死不瞑目。
金英伸手抹了一把他的双目,说道:“上面让谨慎,可谨慎,我如何能寻到投诚的机会?”
他松开手,那双眼闭上了。
“为何想着投诚?”
杨玄看了一出忠女干大戏,觉得很有趣,但更有趣的是,从这出大戏中,他窥探到了些大局变化的痕迹。
金英抬头,“小人觉着大辽没多少好日子了.”
“虽说我喜欢听这等话,可我更喜欢听真话!”杨玄说道。
金英低头,“小人有功无罪,却被近乎于流放五年,小人心中不忿!”
“于是便背叛北辽?”杨玄突然想到了陈国末年,那时候也是如此。
王朝兴衰,几乎都是一个模样,不以民族或是什么为界限。
“小人在那五年想的很清楚,大辽的危机,解不开了。”
“为何?”
“林雅横行于朝堂,若先帝能灭了他,那么大辽依旧大有可为。先帝兵败后,林雅势大,且皇帝痴肥,不是长寿之相。贼强主弱,这便是大厦将倾.”
“你不想陪葬?”
“是!”
“兴许此战会是赫连督获胜,为何不等等?”
“小人怕晚了?”
“什么晚了?”
“小人担心投诚晚了,排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