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逾白觉察到梁司月身体一僵, 转头一看,怔愣的神『色』稍纵即逝,一面松开了梁司月, 转个身,将她往身后揽了一步,一面脸上『露』出个半分错处也挑不出来的笑容, 对梁国志说道:“梁先生,上楼聊一聊?”
梁司月震惊于他的处变不惊。
显然梁国志也是亦然,对方神『色』如常, 倒让他没法一惊一乍了,只看了看梁司月, 话向着柳逾白说的:“去我们家谈吧。”
梁司月只好小声提醒:“外婆已经睡着了。”
“那叫你外婆起来, 一起聊一聊。”
“……外婆是知道的。”
梁国志面『色』尴尬, 敢情,就他一个人还被瞒在鼓里呢。他考虑片刻,觉得去柳逾白家聊这事儿还是不妥, 等于完全是丢了主场优势。
柳逾白想了想, 便笑说:“那我陪梁先生下去抽支烟吧。”
梁司月一听, 这是要撇下她两人单独去谈的意思, 不由地看了柳逾白一眼。
梁国志斥她,赶紧回屋去,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还到处溜达,也不怕冻感冒了。
然而, 真正感冒了的分明在跟前呢, 梁司月不放心,又看了柳逾白一眼,后者目光与她相会, 略作安抚地点了点头。
她担忧不过的神情,梁国志都看在了眼里,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柳逾白进了电梯,跟梁国志下楼去,梁司月则是单独回家等结果。
许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外婆,卧室里传来外婆的声音:“小月,还没睡啊?”
梁司月说:“在等我爸。”
“他晚上要回来?”
“嗯……”梁司月担心细说了外婆一定会爬起来,就先没说实话。
她坐在客厅沙发里,几乎是在煎熬,也没心思玩手机,刷着微博,根本没看进心里去。
足足过了四十分钟,梁国志才回来。
梁司月立马迎上去。
梁国志在玄关处换鞋,抬头看了一眼,闺女一脸的期期艾艾,便对她说,到阳台去,他跟她聊两句。
方才,跟柳逾白的谈话,梁国志自然是先发制人。
当时答应梁司月签约到柳逾白旗下的时候,梁国志就跟他有过一番交谈。那时柳逾白说的是赏识梁司月的才华,不愿意珍珠蒙尘。他是信的,毕竟在梁家待了那么久,也了解柳逾白的为人。
自去了ela电竞俱乐部工作之后,梁国志回家的时间就少了,不是不担心梁司月在圈子里顶不住诱『惑』,但毕竟她已经成年了,事业也蒸蒸日上,他没理由过度干涉。
但在诸多担心的情形之中,最不希望见到的,眼下这一桩,一定是排在第一位的。
因此,刚才跟柳逾白散步的时候,他便直言不讳,道出自己的隐忧。他原打算梁司月往后找个身份和年纪都相当的,圈内人也行,圈外人也罢,但从没想过要高攀柳家的门楣。
他实在不忍心去揣度梁司月跟柳逾白是否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甚至问都无法问出口。
好在,柳逾白直接打消了他的顾虑,告诉他,柳家是柳家,他柳逾白是柳逾白,凡他柳逾白想做的事,还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
他对梁司月是真心实意,也相信梁司月对他同样的真心实意,除此之外,所谓家世、门楣,一概都不重要。
为让他放心,柳逾白直接说,如有需要,马上媒体公开都可,不过因为梁司月的事业刚刚起步,且年纪还小,才想一切循序渐进。
甚至,他暗自嘀咕,但没说出口的年龄差距问题,柳逾白都先他一步直接点破了:
他的阅历在这儿,做的又是幕后工作,不谦虚地说,在这圈子里,具有一言九鼎的话语权,他可以护得梁司月周全,不受这圈里任何恶意的侵扰,专心发展事业。倘有一天,她厌倦了演戏,想转幕后,或者干脆地歇息下来,他亦会无保留地支持。
梁国志问他:柳总都计划到了以后?
柳逾白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呢?
柳逾白的身份地位都摆在这儿,自不会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给予充分的尊重,其余一切实话实话,毫不巧言令『色』。
叫他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没有半个字虚假。
本是发难开头的,最后被柳逾白的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尤其“护她周全”这个承诺,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底气信誓旦旦。
不如说,小月跟他的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先是小时候寄人篱下,后头又在潘兰兰跟前受尽委屈,最后,为了赡养外婆,亦是替他偿还人情,她选择了只身闯『荡』娱乐圈这龙潭虎『穴』。
小月自和青木解约之后,一路的顺风顺水,这里头自然是柳逾白的功劳,有私心也罢,至少结果是实打实的——
前两天,他自己跑去电影院里看了梁司月的电影,她在戏里的样子,让他既觉得陌生,又觉得骄傲。他是个粗人,也不大看得懂剧情,凡有梁司月出场的地方,他无一例外的热泪盈眶,深感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不容易。
最后,梁国志无言以对了,只能老八股地叮嘱两句,亦是摆明立场:他们虽是小门小户,但人穷志坚。希望柳逾白是真心待她,以后,走不出世俗意义上的圆满结局,也请柳总答应他,好聚好散。
柳逾白毫不犹豫地应下,又笑说,没有谁一开始就冲着分开去的,至少,于他而言,他只愿“好聚”,一生不言“散”。
和柳逾白聊的这些话,梁国志不愿意告诉梁司月,本来小丫头就偏心偏得没边了,让她知道了,恐怕更要得意忘形。
阳台离外婆的卧室远,声音放小些,不用担心会打搅。
梁国志问梁司月:“你跟柳逾白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去年左臂骨折那一阵……想等我第一部电影上了,让您看到我的工作成果了再告诉您,也想等跟他的关系再稳定些。”
梁国志盯着她:“你真是自愿的?他有没有拿工作机会之类的要挟你?”在潘兰兰那儿,他们已经吃过一次亏,受人恩情的结果,往往也是委曲求全,他不想重蹈覆辙。
“爸,您这样揣测柳逾白,我要生气的。同样的话,我跟外婆说过一次,也不妨再跟你说一次——我妈拼了命才生下我,我的身上有两条生病的重量,我不会自轻自贱的。”
这句话,直接打在了梁国志的软肋上,让他半晌无言,许久,才涩然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很没用。”
“那时候那么艰难,大家都劝你跟我妈离婚,你不肯,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卖掉房子,也要给我妈治病。在她走之后,你一直一个人,从来没有过再找的心思。我想做什么,你担心归担心,总是全力支持。”
梁司月两手扶着栏杆,撑着身体往后一些,又回到原位,好像还是不习惯这样过于煽情的场合,但如果这些话能让梁国志放心,她愿意去说,“我从来没有后悔做你的女儿,真的。”
她笑着,歪头看向梁国志,眼里是亮晶晶的。
梁国志一把年纪的人了,竟觉得鼻酸。
梁司月这样懂事,让他没法拿多余的话去桎梏她,只告诉她,受了委屈千万别瞒着,他这个做父亲的,永远是她的后盾,无权无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做爸爸的,对女儿找了男朋友这件事,总有一种壮烈的心情,好像既盼她好,又隐约期望,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让他践行他的壮烈。
梁司月只想笑,但又适时地缄默,给予他回味这种“壮烈”的空间。
聊过之后,梁司月就先回房休息了。
梁国志主要是回家多拿两身棉衣,也不会久待,睡一晚,早起就得赶回去工作。
梁司月原本想跟柳逾白见面聊一聊他去南城的事,被梁国志逮了个正着,今晚当然不好再去楼上找人。
在卧室里乖乖躺下,给柳逾白发了条消息,问他,明早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吃早餐。
柳逾白故意逗她:现在不上来找我?
梁司月:我爸在家呢!——对了,你跟他说了什么?我本来以为很难过关的。
柳逾白:你爸没告诉你?
梁司月:没。
柳逾白:那我也不告诉你。
梁司月: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柳逾白:可不是。以后合法欺负你。
很没营养地闲扯一通,最后,梁司月叮嘱柳逾白睡之前一定别忘了吃感冒『药』,并告诉他:我记得还剩多少,明早会来检查的。
柳逾白只回复她一串省略号,聊表心情。
翌日清晨,梁司月跟外婆提了昨晚的事,外婆也惊讶于梁国志接受良好,不过转而又说:“逾白这人,还是挺讨喜的。”
梁司月笑了:“您被他收买得太快了!”
外婆这才挺不好意思地告诉她,他们几支舞队比赛,原本是在一个很破旧的小剧场,柳逾白叫人帮他们换了个大剧场,那灯光和音响效果,好了千万倍不止哦。
梁司月目瞪口呆——他说要赞助,还真赞助了?且还是这种一声不吭式的?
严重怀疑,日行一善是柳总的人生信条。
梁司月不在家吃饭,照例找个要工作的借口要开溜。
外婆吞吞吐吐的:“……小月,你以后要跟逾白单独待着就直接说,外婆不会阻止的,这点小事,没必要撒谎。”
梁司月臊得脸都红了,也干脆趁机问外婆,如果,只是说如果,以后她想搬出跟柳逾白一起住,她会不会吃心。
外婆说:“那肯定的。但小月长大了嘛,总不能一辈子围着我转。我是不反对,但你爸那就不一定了……毕竟,还是影响不好。你不要觉得外婆思想保守哦。”
梁司月哄着她,说一时半会儿不会马上就搬的,再说了,也就在同一栋,她随时都能下来。
哄好了外婆,梁司月上楼去。
餐厅里,早餐已经铺了一桌,柳逾白坐在餐桌旁,一脸的病『色』,看起来比昨天还加重了。
梁司月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手掌先探上额头试了试温度,问他:“是不是没吃『药』?”
柳逾白没好气地答,某人监察小能手,他敢不吃吗?为什么反而加重了,因为:“昨晚上陪你爸,吹了半个多小时的西北风,烟都抽完了半包。”
梁司月笑了。
柳逾白瞪她,“还敢笑?这账,得算在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