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谢君陵好歹是新晋状元郎,想要巴结他的小官小吏不知凡几。送上谢府的拜帖数不胜数,均让陆宝儿以“初来京都水土不服”的由头堵了回去。她近来嗜睡,有些厌烦应对这些人。
见陆宝儿成日熟睡,柳香大喜过望,私底下和老嬷嬷碎嘴:“夫人是不是有喜了?”
老嬷嬷闻言,啐了她一声:“瞎说什么呢?!”
柳香颇委屈,嘀咕一句:“是我多嘴了。”
老嬷嬷苦着一张脸,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怪柳香。任谁见老爷太太成天睡一张床,都会觉得喜事将至。
她难道不想陆宝儿有身孕,产下个嫡长子吗?而是这个丫头不争气,分明和谢君陵还没圆房!
陆宝儿不知道老嬷嬷与柳香的这些心思,她只知道住在府中的日子欢快极了。没人敢给她气受,想吃什么喝什么,吩咐伙房一声,厨娘便会想方设法给她做出来,生怕得罪了这谢君陵心尖尖上的人。
哪知后来的一封拜帖,逼得陆宝儿想躲也躲不了。那是傅府发来的帖子,是苏老夫人想请她上门做客。
说来也怪,她一个平平无奇的翰林院编修夫人,怎就入了苏老夫人法眼?可见,缘分一事,当真是妙不可言。
陆宝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拂了老夫人面子,只能任由老嬷嬷收拾,登门拜访。毕竟要进的是尚书令的家宅,傅府三房太太都是京都显贵的子弟,自然不能往糙了打扮,以免小家子气,让人瞧不起。
老嬷嬷可是伺候过天家的女官,就没她没瞧过的妆容。老嬷嬷给陆宝儿用铜丝做了个兔耳形的头发撑子,底下插满月珠花簪,比起去顾家那次的清秀可人,多了点富丽华贵。
老嬷嬷瞧着满意,再给陆宝儿挑了件织金翠竹色褙子,搭一件雪莲纹嫩绿裙,披上加了兔毛内胆的斗篷后,兜帽里头隐隐显出陆宝儿那张红妆粉饰的脸来。
美人在骨不在皮,不得不说,陆宝儿不但是皮相美,就她这骨相,哪怕日后被谢君陵养得丰腴了,也满是珠圆玉润的风韵,怎样都差不了。
这厢刚打扮好,那厢已有柳香来报,说是马车备好了,只等夫人上车。
老嬷嬷搀着陆宝儿去傅家,她以为这次和顾府一样,要等上好些时候,于是还特地准备好了点心盒给自个儿垫肚子。
哪知陆宝儿的马车通到傅府,路上没人来拦,一路畅通无阻。傅府比顾家可是尊贵多了,很显然,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打招呼的这人是苏老夫人吗?对于这种莫名的善意,陆宝儿感到莫名其妙的。
老嬷嬷也不知苏老夫人打着什么算盘,她只重重捏了一把陆宝儿的手,对她摇摇头:“老奴托大一句,夫人且小心些,虽说清平县主是个好心肠的主子,还给了咱们脸面,可也不要太过傲气,自以为有那个身价。出门在外,行不得半点差错。”
“嬷嬷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陆宝儿应了一声,她垂眉敛目走向不远处静候的秋菊。
秋菊一见她便笑脸相迎:“谢夫人可算来了,老夫人在花厅里等候多时了!”
陆宝儿也笑盈盈地答:“劳烦秋菊姑娘在外头接我……方才从府外进来,好像没瞧见其他夫人的车轿,可是我来早了?”
秋菊知道苏老夫人今日就请了陆宝儿一个人,虽说她也纳罕不已,可到底不敢得罪,是以毕恭毕敬地答话:“老夫人就只请了谢夫人来做客。”
陆宝儿吃了一惊:“就只有我吗?”
“是呢。”秋菊将她领到花厅里,苏老夫人正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
陆宝儿见这屋子四处陈设华贵,门边还摆着两个等身的青花瓷花瓶,刚一进屋,还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便知道这是老夫人常待的花厅。竟然不是会客厅,而是让她来惯爱待的地方吗?这样亲昵的举动,倒让陆宝儿心间惴惴不安。
她给苏老夫人请了安,苏老夫人悠悠然醒转,见是陆宝儿,喜得合不拢嘴。那日她没空多打量陆宝儿,如今见她头上珠花,身上衣着,一颦一笑间全是瑶儿的影子。
苏老夫人忽然就湿了眼眶,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陆宝儿最见不得老人家落泪,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身份高低了,她急急过去攀了苏老夫人的手,问:“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有哪处不合您心意的?”
陆宝儿早就想问这话了,只是她之前怎样都问不出口。
苏老夫人拿着帕子擦拭眼泪,见陆宝儿搭在她手臂上,心里煨贴,自嘲道:“瞧我,喊了谢夫人来,又整日没个好脸色,倒吓唬了你。不是谢夫人不合心意,而是太合心意了!”
太合心意了?陆宝儿没明白。不过只要不是看她不顺眼就行了,陆宝儿也不管那么多。
苏老夫人吩咐赵嬷嬷:“谢夫人一大早便坐车赶来了,想必还没吃多少东西。你吩咐厨娘将平时做的玉容糕、花糕、蛋黄酥一类糕点端上来,让谢夫人垫垫肚子。”
陆宝儿怕给苏老夫人落个馋嘴的印象,急忙婉拒。
苏老夫人倒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慈爱地道:“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怕我母妃带我出门做客。人情来往应付一整天,大早上就得起来,肚子空着,又不敢失了皇室颜面,和人讨吃的。如今老了才知道,那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请你来府中做客,自然是要善待你的,大可敞开了吃。”
“嗳,那就谢谢老夫人了。”陆宝儿还是有些拘谨,苏老夫人也不强求。
哪有见一面就亲热起来的?自然是要徐徐图之。
另一头,十香院。程凌燕从丫鬟杜鹃口中得知苏老夫人院里来了娇客。
她将压发的翠玉簪别在头上,问:“是哪家的夫人?”
“听说是翰林院编修家的夫人。”
“哦?老夫人怎么请了那样名不见经传的人来府中玩,这位夫人娘家可有朝中哪位大人?”
杜鹃想了半天,说:“我听人说啊,那家的谢夫人是乡下来的。”
“一个乡下妇人?外祖母为何要接这样的人来家中做客?”程凌燕吃了一惊,手上的簪子一下落了地,簪头上的珠花碎了,她心疼不已。
杜鹃撇撇嘴:“不止呢!老夫人在她来之前,还吩咐厨娘先蒸玉容糕热着,连小姐的燕窝粥都顾不上了。”
怪道程凌燕今日没吃到燕窝粥,原是下人不够尽心!可惜那伙房是独属苏老夫人的,她就是想发脾气,也不敢闹到老安人院子里。
“什么?可是那要蒸两个时辰的玉容糕?”气了半天,程凌燕又想起那玉容糕来。这可是用各类最精细的干果碾碎,混上糖油做馅儿,再用面皮包成糕儿,起模子印出花型,维持火候蒸上个两个时辰方能起锅。
步骤繁复,就连她想吃,都得等到午后,伙房空下来才有时间去蒸糕,哪有早晨起来停了正经主子的吃食,专为一个乡下小妇蒸糕的?
她自然不敢说苏老夫人不好,于是只换了身衣裳,想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会一会这来头甚大的乡下夫人!
她倒要看看,这得宠的娇客,可有她这个外孙女儿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