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耳畔风声呼啸, 可这次带来的却不是惊悚、颤栗还有戒备,因为他身上很温暖,似有什么紧紧拥着他, 柔软细腻的触感, 不带一点攻击。
还伴随着一丝丝熟悉的甜香,在梦境中柔柔安抚着他。
山林中,凉风夜『露』。
这个时节的山间, 透着湿气,夜风拂过,依旧冷的叫人打寒噤。天边依旧一片漆黑, 丝毫还没见鱼肚白,这夜晚竟如此漫长难捱。
谢珣慢慢睁开眼睛,黑眸望着上面的石壁, 脑中竟如打了结般, 居然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现在此处。
待他想抬起手, 撑着自己坐起来。
这时才察觉不对劲, 他的手臂竟被轻轻握住。
谢珣眼眸往下, 就看见沈绛正安静趴在他臂弯处, 也并未完全趴着, 只是脑袋轻轻挨着,柔软黑亮的长发随意在他身侧。
待他手掌微动, 就『摸』到一缕落在掌心的青丝。
柔顺滑腻,让人不想放手。
随后他脑袋转动, 看着周围的环境。
没想到这竟是一个不小的山洞,不远处堆着一些干柴,他身侧还摆着一个瓦罐,看起来这应该是山间猎人打猎时, 用作歇脚的地方。
温暖又避风的地方,难为她找到。
虽然洞中有干柴,不过沈绛应该是怕生火,引来敌人。
所以并未生火取暖,只是这洞中倒也不冷。
此刻谢珣才又发现不对劲,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东西,再转移视线,重新落在趴在他臂弯旁的少女身上。
她竟把自己的外衣都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胡闹。
谢珣皱眉,悄悄抬起另外一只手,将身上的衣裳抽开,要盖回沈绛身上。可是衣裳刚碰到她身上,原本轻伏着的人,犹如突然被惊醒,猛地抬起身看过来。
“程婴。”
她黑眸晶亮,竟不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没有一丝惺忪。
等看清楚是他醒了,沈绛动作一顿,随后脸颊上浮起庆幸的笑意。
她望着他,仔细端详了好几眼,才柔声问:“你身上可还有哪儿不适?”
谢珣听着她口吻中的关怀,轻轻摇头:“我已经好了不少。”
沈绛闻言抿嘴,脸上的神『色』反而沉了下来。
许久,她微垂眼眸,低声说:“刚才你又没呼吸和脉搏。”
他躺在她怀中昏倒之后,沈绛便立即用手中长刀,砍了一旁的树枝,勉强做了一个担架。她将谢珣放在上面,拼命拉着往前走。
沈绛也不知道这些杀手,究竟还有没有后手。
所以她不能让谢珣与那些尸体躺在一起,她得带他离开那里。
说来也是如此好运,没过多久,就被她找到了这个猎人用来歇脚的山洞,这里面虽然格外简陋,但好歹是个能避风挡雨的地方。
好在地上还铺着细软干草,沈绛将谢珣放在草堆上躺着。
她望着安静躺着的谢珣,突然心底一怔,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
果然,他的气息全无。
随后沈绛又伸手去试他的脉搏,感觉不到一丝跃动。
虽然沈绛心中大概有些猜测,可是真正遇到时,难免还是有些慌『乱』。第一次是卓定亲手试探,沈绛只在一旁看着。
如今她亲手试探,这种震惊远胜之前。
沈绛赶紧『摸』了『摸』他的身上,果然,『摸』到了一个小瓶子,她欣喜若狂的打开瓶子,在倒出『药』瓶时,沈绛再次呆立。
此刻谢珣听她说话,眉头微蹙,沉声道:“是不是又吓到你了,别害怕。”
沈绛愣住。
他竟还在担心她会害怕。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先关心的居然还是她。
沈绛望着他,掏出怀中『药』瓶,声音微颤:“你可知这是什么『药』?”
谢珣知道自己能醒来,必然是因为吃了『药』,想来也知是她喂了自己。只是他没想到,沈绛却因为这个『药』,质问自己。
“当然是能救命的『药』。”谢珣声音平静。
沈绛没想到,他还能如此避重就轻,她嘴唇紧紧抿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仿佛要盯着他,直到他把真相说出口为止。
谢珣也没想到,小姑娘会这般倔强。
她眼睛一眨不眨瞪着自己,哪怕眼圈有些泛红,也丝毫不退怯。
谢珣抬手,手掌靠近沈绛紧握着的掌心,他居然还想要把『药』瓶拿回去。
沈绛死死握住,就是不松。
“三姑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谢珣语气淡然。
他似乎想用这句话,再次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让沈绛放弃追问。
可他刚说完,突然手背一凉。
谢珣微微错愕,垂眸看去,就见他手背上一颗水珠,随后,又是一滴,眼前垂首的少女,眸中清泪,早已如断了线的珠帘,不断落下。
她的眼泪,尽数落在他的手掌。
“这不是救命的『药』,这是能要了你命的『药』。”许久,沈绛抬起头,眸中带泪的望向他。
此刻少女清亮的双眸,泪光盈盈,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谢珣并不是没有见过沈绛的眼泪,她也是娇气的小姑娘,难过时会哭。
只是今夜,她的泪为他而落。
而且她竟知道这『药』的特『性』。
谢珣牢牢望着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要不然他也不会总是行走在刀锋剑尖之上。
他出身显贵,却命运多舛,不过二十,大半岁月,如陷炼狱。
这『药』不仅能助他功法大成,而且还能在他闭息之后,强行唤醒他,犹如起死回生的神『药』。可是沈绛说的对,这并非救命之『药』。
因为这『药』乃是以『药』力激发他身体潜能,是在提前消耗他的身体。
所以沈绛才会说,这是要他命的『药』。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耗空自己。
“好了,别哭了,我这么多年来,还不是好好的。”他伸手替她擦掉眼尾的泪水。
这句话非但没安慰到沈绛,反而炸的她头皮发麻。
她连眼泪都忘记落,还在眼眶中打着圈,发愣的问道:“这么多年来?你居然已经吃了这『药』好多年?”
谢珣到底是一场大战之后,身心疲倦,连平素圆滑的话锋,也让沈绛找出了漏洞。
“你不能再吃下去了,给你这『药』的人,肯定是在害你。这『药』虽暂时能让激发你的潜能,让你变得更强,但是时间一久,就让你的身体沉珂难返。”
谢珣看着她替他焦急的模样,她以为他不知,是被人蒙骗。
却不知,从始至终,他都知道。
当年师傅说他以功法压抑蛊毒,并非真正长久之策。
可师傅一直到去世,都未曾找到真正能解决他身上蛊毒之法,如今师兄云游四方,苦行天下,也还是未能找到。
时也命也,或许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这也是谢珣会一直服用这个『药』丸的原因,他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又何必在意这『药』丸会带来的反噬呢。
沈绛见他只笑不语,心底焦急,以为他不信自己。
“程婴,我并未诓骗你,这『药』不可再吃。”
沈绛抿唇,突然举起手掌,郑重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在此发誓,我所言无半分虚言。”
谢珣没想到,她能做到如此。
他想也不想,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低声道:“我并非不信你。”
只是他如今已无法舍弃这『药』丸。
沈绛见他始终不答应自己,又是焦急又是心疼,已不知该如何劝服他。
她之所以会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她在给谢珣喂『药』时,突然发现,他瓶中的『药』,竟与先生曾给她的『药』一模一样。
先生与她说过,此『药』过于霸道,能在极短时间内,强行激发人本身的潜力。
但是,切记一点,不可以轻易服用。
因为这样『药』,越是『药』效显着,留下来的隐患就越大。
沈绛之前就曾经服用一粒,是因为那日傅柏林闯入她家中,她误以为是歹人,吃了『药』丸之后,便与砍柴刀与傅柏林相拼。
也正是在『药』丸之效,她才能用砍柴刀力抗傅柏林。
想到此处,沈绛心绪『乱』起,望着身前男人,沉静淡然的眉眼,突然,她伸手抱住他,将礼法教条,全都抛却在一旁。
“程婴,我要你一直活着。”
活到成为白头翁的那一日。
少女晶莹泪珠,再次落下,这次滴在他脖颈皮肤处,缓缓往下流淌。
这一滴微凉的泪,仿佛流进了他的心底。
谢珣就这么被少女抱着,纹丝不动。
他双眸微闭,心头似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千头万绪滑过。
之前父王和母妃曾几次三番,追问他娶亲之事。他们明知他命不久矣,却依旧想让他娶妻生子,留下血脉。
只是谢珣从未动过念头,他虽不信神佛。
他自幼生在佛寺,却对情爱看的极淡,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情爱亦是如此。这世间情爱,不正如朝『露』,终会消失。
况且他身上还背负着这些,随时都可能没命,又岂会轻易动情。
害人亦是害己。
至于他一次又一次出手帮沈绛,无非是因为她是姚寒山的学生,他要从她身上得知姚寒山的踪迹。
而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沈作明的女儿。
沈作明乃是大晋战神,他作为镇守一方的将领,恪尽职守,尽忠尽责,只可惜他面对的君王,是个猜忌心严重的帝王。
永隆帝想要用仰天关一战,彻底夺下沈作明的兵权。
谢珣偏不想让他如愿。
况且谢珣心中自有一杆秤,他厌恶乖戾小人,自然也敬佩沈作明这样心无旁骛的将军。哪怕他是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而不是死在这些朝局党争之中。
况且之后越查越多,竟发现仰天关居然牵扯到皇子。
他在利用眼前这个少女,一次又一次。
偏偏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无条件的信任他。
他不愿心动,亦不能心动。
可是脖颈皮肤上,湿润触感,再一次撩动他的心弦。
终于,谢珣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臂,扣住少女纤细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