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愣神之间,池时脚步一动,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周羡勾了勾嘴角,身形轻闪,避了开来,瞬间长剑出鞘,朝着那鞭子劈了过去,“你这鞭子是什么做的,我行走江湖这么久,倒是头一回见。”
池时面无表情,手下的鞭子甩出了残影来,“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
周羡撇了撇嘴,大梁人不兴剪发,除了和尚,和那些没长牙的,谁的头发不长?
他挥舞着剑,暗自心惊。
他打三岁起,便从名师习武,不说打便京师无敌手,那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这池时乡野之子,祐海不说名师了,连打个老虎,都要去永州搬救兵。
就这种不毛之地,竟然会出现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估摸着池时的实力,下了几分重手,一个狠招插了过去,若能把这池仵作的头发削掉一搓,也算是弥补了他这几日吐了血。
周羡这么一想,顿时乐了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嘚瑟,就瞧见池时竟然是突然收了手,转身又朝着那庙中走去!
靠!你当这杀人剑法,是喝水吗,说吞就吞,说吐就吐?
周羡脑子一嗡,硬生生的扭曲了自己的行进路线,剑锋刮在破庙的墙上,轰地一声,那老旧的庙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腾起了灰尘来。
周羡拍了拍身上的灰,云淡风轻的收剑回鞘,心中却是骂开了花!
他同这池时,绝对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久乐,不用打了。不是他们,梁上有绳索造成的新痕,那人功夫不高,所以才需要先将绳子甩过房梁,再将纸人拽上去。若是这二位,直接用轻功飞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那个纸人来。
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梳着妇人髻。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乍一眼看去,当真像是个活人一般。中间的筋骨,乃是用竹篾片制成的。
手指脚趾根根分明,就连那头发……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心中一凛,这是真人的头发。
“这手艺,看着甚是眼熟。久乐,你去查查,祐海城中,所有的纸人铺子。”池时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她刚说完,脑袋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声。
“同东山村补尸的纸人,出自同一人之手。扎纸人不难,但是给人补全尸体,可不多见,应该很好查到。”
池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对着久乐点了点头,“他说得没有错。有人知道我会来这土地庙,于是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告诉我,我正查的案子,同祐海十年前的那个传闻,有关系。”
久乐看了一眼周羡,虽然仙但可得出是一个快死的仙,再看了一眼常康,确认过眼神,是一个傻得不得了的人,统统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
果然小腿一抬,跑出了破庙,按着池时说的,自去查那纸人铺子不提。
“当时怪谈,并非是空穴来风。这间土地庙里,一定发生过命案。想要我查清真相,这个假人,便是在告诉我,死者是一名妇人。”
“她当时穿着丧服,用白蝉压裙。”
周羡看了看池时掏出来的白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是有人恶作剧,你那小厮说得也有可能,有人故意吓唬人,利用怪谈来谋财害命。”
“祐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案子倒是不少。”
他可不认为,池时去醉花楼,然后又来这土地庙,查的仍是昨日的东山杀人案。
池时摇了摇头,“梁上的绳子勒痕很新,就连这纸人,都是新糊的,还有些潮湿,仔细一闻,还带着浆糊的味儿。再则这里荒废多年,除了那黄皮子,大耗子,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
不是她自吹自擂,在这祐海,敢打劫她池时的人,尚未出生。
池时说着,在这破庙里转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雨水经年的冲刷,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有一点很奇怪,这个人,为何要在今日,重翻旧事。”
池时在祐海成名已久,虽然之前祐海县的仵作是池冕,但池冕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真正来解决案件的人,都是她池时。
为何那人,早不开始,晚不开始,非要选择现在,来翻案呢?
要知道,过的时间越久,查明真相就越难。
池时想着,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周羡。
“清白印,你带了吗?楚王周羡。”
周羡正伸手拨弄着那摔成了两截的香炉,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而站在他身后的常康,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好似池时一旦对周羡不利,他就立马要暴起一样。
池时淡淡地瞥了常康一眼,“你打不过我,不必徒劳。”
她说着,看向了周羡,“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来祐海做什么?”
第十六章 消失的尸体
“在京师取名周羡,就能封为楚王么?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改姓名去了。”
周羡立马反应了过来,反问道。
池时抬起手,指着常康说道,“白衣病秧子同蠢笨侍卫,世人也并非所言都虚。你的侍卫手动得比脑子快,出卖了你。”
周羡无语的看向了常康,他的手还按在剑柄上……
不是,他在世人心中明明就是仙气飘飘温润如玉真君子!什么白衣病秧子!
“你是周羡,那么我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有人要翻案了。这桩案子,已经过了十年。杀人案层层上报,卷宗一式三份,祐海县衙,刑部以及大理寺各自封存。”
“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可若是有楚王的清白印在,那便大不相同了。在这山庙布局的人,知晓你来了祐海。”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来祐海,是要去东山村。不然的话,过路无须经过东山,更不用打虎。东山命案出了之后,你还在那停留了许久。”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你是来找麻姑的。”
周羡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盯着池时看了又看,一言不发起来。
池时神色微变,“看来鳝鱼血很有效,你不笑了。
东山村虽然乃是多姓混居,但是我们祐海闭塞,很少有外乡人,往上数三代,谁不认识谁?”
“只有麻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有很多秘密,一个有那么多潜藏财富的人,为何要嫁给一无是处的王麻子,然后隐居乡野?”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麻姑是从京师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甚至说,是天下第一大户中出来的,我说得对吗?楚王殿下。”
周羡深深地看了看池时,“池九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大户,那不就是宫中么?
麻姑的确是从宫中出来的,他来祐海的目的,一来是寻麻姑,二来是看池时。
现在,麻姑死了,池时看得他眼睛疼。
“楚王家事,同池某无关。但我手中那桩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出现了案中案,当年的事情,明显另有隐情。楚王既然来了祐海,那还请借清白印一用。”
周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纸人,“你也说了,是有人认识我,方才设了局翻案。池仵作就心甘情愿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按照对方的节奏,如他所愿的重翻旧事?”
池时看着走了过来的小毛驴,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果子来,塞到了小毛驴的嘴中。
“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便是设下一百个连环局,我池时也不会动一下脚。若是有问题,不用人说,我自是要翻案的。”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
她说着,对着小毛驴问道,“这里没有骸骨吗?”
小毛驴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尾巴。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它的毛,一把提溜起那个纸人,翻身上了驴,“走了,去寻久乐。”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那毛驴,“莫非这不是驴,是狗?你叫一头驴去寻尸?”
池时坐在驴上,晃了晃手,“大惊小怪。罐罐,我的小毛驴,就是可以。”
待她走远了,常康方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公子,在大梁百姓心中,我就是个傻子吗?”
周羡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个病秧子。”
常康心中好过了几分,“那咱们现在是去零陵,还是……”
周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既然遇到了冤情,又怎能坐视不理?跟上池时。”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挂着一枚小印章。
那是天地之间的一杆秤,是很多处在绝境中的人,唯一的希望。
他又岂能辜负?
……
到了正午时分,祐海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今日阳光格外的好,不少人都端了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家长里短。
周羡找到池时的时候,她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家棺材铺子的主座上,背后便挂着一幅判官图,脚底下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弯成了虾米,就差头点地的老者。
若论排场,他敢说,这池仵作,觉得是作威作福第一名。
得亏她是在这穷山沟沟里,若是去了京城,她还不得一边走道,一边叫人拿绸缎铺路,生怕脏了阎王爷的脚儿。
“你坐得离我远一些,隔得近了,我要打喷嚏。”
刚一进门,周羡便听到池时说道,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别生气别生气,这人缺德他不能缺。
就这般,池时坐在了棺材头,周羡靠着门,坐在了棺材尾。
见众人没有注意他,他悄悄地抬起手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池时显然刚开始问话,“这纸人还有东山村那几个都是你扎的?怎们祐海城中,当真是卧虎藏龙。你给我扎五十个,怎么个死法,待我整好了,你照着来就行。”
小老儿头皮有些发麻,他想问却是不敢问,池时一个大活人,要那么些纸人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九爷来问。”
池时抬了抬眸,“你不是等着我来么?何必明知故问。那东山村的庄稼人,可想不出用纸人来弥补被老虎吃掉的身体这种事。”
祐海人送葬,的确是要烧纸人。但那都是烧些仆役,让逝者下了地府,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轻松些。拿纸人补尸这种事情,她也是头一回见。
东山村的人没有这个想法,那么便是这扎纸人的想法了。
小老儿身子一颤,转过身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
然后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行去,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搬起了木板,将这店门关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周羡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池时面前低进了尘埃里。
而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