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照着那法子杀人,京兆府的酒囊饭袋,那肯定会以为是那连环杀手重出江湖了。我画的这可不是青虫,这是上好的毛尖,你才不懂呢!”
“这老东西,不是个泡茶的伙计么,咱们给他加上几片叶子,很妥帖。”
周羡说着,又把那臭布给拔了,“别塞这个,这里没有人。塞了之后,就不像了。一会儿捅死丫的。你快别磨蹭了,泡茶,泡完了,咱们就杀人了!”
那布一离口,田三儿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他这一辈子,十分爱洁,还从未这么脏过。
他吐了好一会儿,抬头一看,手猛地抖了起来。
只见池时哼了一声,拿出了一个竹筒,倒过来拍了拍,一些碎末儿被她拍了出来,落在了石头桌子上。她毫不讲究的拿手胡乱一拨,拨到了茶杯里。
“哎呀,我忘记带水了。你拿到一边去,尿一泡在杯子里,那什么茶,不就是树叶子泡水么?泡出来的,同尿没有什么不同,也是热的呢。”
“那京兆府的饭桶们,还能拿起来喝一口,看是茶还是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田三儿便激动的抬起了手来,将那杯子里的茶叶儿沫儿倒了出来,他四下了里寻了寻,看到了脚边放着他的衣衫,忙弯腰下去。
先是拿起一个竹筒,清洗了杯子。然后又拿起了第二个小竹筒,从里头拿出了几片茶叶,放在了茶杯里。
然后,又抽出了第三个竹筒,将里头的水荡了荡,倒进了杯盏里,泡起了茶。
他将那杯盏调整了一下角度,将杯子上的兰花,调整到了东面再往南十五度的位置,方才停了下来。
手不抖了。
“这才是泡茶。你那是在侮辱茶”,田三儿说道。
第三三八章 小爷乐意
待这一切做完,田三儿突然就愣住了。
他能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正准备跑开,却瞧见之前的两个黑衣人已经扯掉了面巾,翘起了二郎腿,坐在了这凉亭中另外两个石头凳子上。
周羡嘿嘿一笑,“你大可以跑,不过你只有片叶遮身。而且先前我已经同你说过了,这里偏远,没有人来,你不管怎么跑,那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田三儿一愣,垂下眸去,他的手快速的一动,一把抓起了桌上的匕首,这是眼前二人准备好的,要捅死他的匕首。
月黑风高,这里又没有人,若是将这二人……田三儿想着,拿着匕首朝着看上去更加瘦弱的池时猛刺过去,可那匕首刚刺到池时的面门前,便被两根手指头给夹住了。
田三儿心中一惊,又将匕首往前送了送,却见池时的手轻轻一折,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瞬间断成了两截儿。
池时手指一松,那断掉得匕首尖儿,落在了石头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就是这样杀死了杜春丽,李一还有周遇的吧。将他们掳到凉亭里,用刀刺死。然后对着他们的尸体,任意妄为。”
池时说着,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怎么,就兴你来审判别人,就不用别人也捅捅你?神若是这样的废物,那弑神也算不得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毕竟,随便抖抖手指甲就能做到的事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三儿手一紧,拿着那半把匕首,手风一拐,朝着周羡刺去。
周羡啧啧了两声,抱怨道,“阿时,你看看啊,他把我当软柿子捏呢!”
他说着,手腕一转,那田三儿恶狠狠的招式,被他这么一化解,好似不是要杀人,而是特意把匕首递过来来一般。
周羡说着,将那匕首往身后一扔,看向了田三儿,“你泡茶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么?”
田三儿脸色微变,复又镇定了下来,“你们浑说些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爱茶之人,瞧着你们那么糟践茶,一只情难自禁罢了。”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京兆府的推官,虽然有不少饭桶,但是他们当中,有不少出身好的人,就能分辨得茶出来。你瞧着你不是爱茶,只是怀念当初当茶庄阔少的旧日子罢了。”
“你刚泡的这种茶,并非是如今时兴的龙井,碧螺春之类的,而是在二十年多年前,南地曾经兴极一时的水山茶。”
“这水山茶源自杭州的一个名为水山的茶山。原本你们田氏茶庄,做的那是贩茶的生意,从全国各地收茶,然后再卖出去。可是你爹被人哄骗了。”
“有一个骗子,说自己的家中有人在杭州府衙里里做大官,他们有内部消息。说是陛下试喝了水山出产的茶,情有独钟,想要水山茶做贡茶。”
“来传讯的天家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你父亲以为有大便宜可以捡,便想要趁着消息传开之前,以低廉的价格,将那茶山买下来。”
“可没有想到,那骗子在小倌馆的时候,不小心说走了嘴,消息泄露了出去。你阿爹赌上了全部得身家性命,方才盘下了水山。”
“只可惜,骗子就是骗子。那水山不过是一座寻常的山,不光没有什么贡茶,便是自产的茶,都比旁的地方逊色些……你父母接受不了打击,被要债的人给逼死了。”
“你在杭州,无处容身,才来投靠京城田家。”
池时说着,定定的看着田三儿,“杜春丽同戏班子里的师兄,情投意合,是契兄弟,有一回,他们两个人在街上搂抱,你打更的时候瞧见他们了。你觉得他们如同那个走漏消息的小倌馆一样,是罪。”
“李一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方才搂着一帮子人,嘻嘻哈哈的回家。他这个人嘴巴大,好打听事情,又喜欢嘲讽别人。像是你家中出事之后,那些嚼舌根看热闹的长舌妇人,你觉得是罪。”
“再到周遇,你在银楼沏茶的时候,正好瞧见了他出卖消息。你以前住在田或家中,田或同周遇的父亲周山是同僚。是以你一早便见过周遇,知晓他的身份,一看便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对不对?”
“你觉得他就像是那个卖朝廷内部消息的骗子一样,有罪。”
“所以你杀了他们,像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一样,不去找正主,却是对无辜的人下手。还自以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田三儿面不改色的听着,时不时的点了点头,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看向了池时,“我听过你的名字,阿时……你应该就是京城里最近很有名气的池仵作吧。”
“你怎么不接着说第四个了呢?我是为什么,杀死了漆耘凡的。”
池时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凭你也配么?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田三儿一愣,惊讶的看向了池时,又看了看周羡,“你们既然已经查到我家中的事情了,那么在今晚之前,便已经知晓了我是凶手,又何必做了这么一出戏来羞辱我。”
“你莫不是个傻子?”池时说道,“当然是小爷乐意!”
“辱人者,人恒辱之。”
“杜春丽同他师兄,两情相悦,虽然不容于世俗,可那是人家自己个的事,干你屁事?”
“李一嘴巴大又如何?嘴长在人身上,还不让人说话了。按照你的想法,我嫌它太黑,应该把它掏出来喂狗才是。”
“周遇亦是如此。就算他们有错,那也是他们的受害者去找他们算账,你算什么狗东西?”
田三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激动的说道,“你知道什么?这样的人,就是该死。就是这种人,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害得别的人家破人亡呢?”
“我这叫做替天行道!”
池时闻言,冷笑出声,“那你怎么不继续替天行道,而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怂了呢?因为你看见了,看见了有人模仿你的杀人手法,杀死了漆耘凡。”
田三儿身子一震,快速的低下了头去。
“你不用否认,那天夜里,你去了那附近打更,因为那天晚上,你本来要在那个凉亭里,杀死同漆耘凡见面的那个人。”
第三三九章 殿下有喜
池时说着,竖起了四根手指头,“在你的眼中,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人,一共有四个。骗子,小倌,长舌乡邻,以及直接逼死了你父亲的催债人。”
“前面三个都被你杀了,那么第四个呢?在路上看到一坨狗屎,自是不知道是哪条贱畜拉的。”
“可我们去了一趟银楼,便猜到了凶手是你。知晓是哪条狗了,它会往哪里随地拉屎,自然就不难了。”
“你通过周遇的姐夫,选定了第四个要杀的人,他便是专门这一代有名的混混,专门给人收赌债的朱河。”
池时将手背到了自己的身后,走到了那田三儿面前,虽然她再也没有点田三儿的穴,亦是没有将他捆起来,可他依旧是半分不敢离开那石凳子。
他就那么夹着双腿,低眉顺眼的像一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一般,坐在那里。
“不用打什么鬼主意,因为不管是我,还是周羡,都可以用一根小指头碾死你。”
池时说着,又继续说了起来,“那天夜里,你见朱河出了门,一路上跟着。可他同前头三人截然不同,他有功夫在身,而且警惕性很高,你稍微靠近一些,他便会敏感的回过头来。”
“你一直跟着,见他来了亭子里等人,心中窃喜,因为这对你来说,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屠宰场。可你还没有动手,便发现有人来见朱河。”
“你大概不知晓,朱河乃是军营出身,因为在军中犯了事,方才被刺了字,赶了出来,做了那混不吝的买卖。”
田三儿听着,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想不到你们都查到这个地步了。这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太可惜了,这么完美的杀人手法,就差一人,便是一个轮回了。”
“我的确是想杀朱河,连衣衫都准备好了,要把他的手砍掉,给他的身上,披上一块狗皮。当时我躲在凉亭附近的草丛里,正准备动手,便发现那个漆耘凡。”
“我在银楼里见过很多人,那姓漆的挺着大肚子,手背在后头,踱着步,一看便是个做官的。他们没有说多久话,漆耘凡给了朱河一个东西……”
周羡一听,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田三儿摇了摇头,“隔得太远了,是一个小东西,我瞧不清楚。朱河拿了东西就走了,我刚追出去没有几步,又瞧见人来了,便急忙的趴在了草丛里。”
“因为是趴着的,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够听到,来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声音很像银楼掌柜的男人,他们问漆耘凡要东西,可东西被朱河拿走了,漆耘凡自然是拿不出来……”
“然后,我听到了漆耘凡的惨叫声,等四下没有声音了,我再出来看,便瞧见,他们在凉亭里,模仿我的手法,杀死了那个姓漆的。”
田三儿说到这里,激动起来,“那些狗东西,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审判。姓漆的根本就不符合第四个人的标准!”
他说着,手又开始抖了起来,田三儿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
“全毁了,明明完全的一切,全被那些不懂的人,给毁掉了!哪哪都不对!茶杯的位置不对,茶叶也不对,用的水更不对!最不对的是人……”
“我想追出去杀朱河,可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那天晚上没有杀掉朱河的话,以后再杀,也于事无补了,就不完美了!”
田三儿一张脸涨得通红的,他激动的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明明已经处于要暴走的崩溃状态,可那喝茶的姿态,还优雅得像是在午后的花园里小聚的小姐。
他这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么?那个女人同漆云帆?”
田三儿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听到了汝南王三个字,旁的我一句都没有听懂,不像是中原的话。我没能杀得了朱河,第二日又打听到那个漆耘凡是个大官……”
“庶民百姓死了,那没所谓。可是大官死了,朝廷会重视起来,于是我便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动过手了。”
他这话一出,池时一个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脑门上,拍得田三儿晕头转向的,连抖都忘记抖了。
“我这嘴今儿个倒像是开了光似的,说你是个狗畜生,你还上赶着表现起来了。你不是一位自己个是神么?神也这般欺软怕硬?”
“这算什么完全的杀人手法?没事便多读些书!不是你的杀人手法完美,而是因为那查案的推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狗,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罢了!”
田三儿一听,眼睛里能飚出火来,他愤怒的看向了池时,随即又怂了下去,跌坐在石头凳子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的气势都矮了下去。
“就是完美的,不是疯狗。那些人该死,我是替天行道,没错,就是完美的,我是替天行道。”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周羡点了点头,挥手对着那田三儿的后颈脖子,一个手刀砍了过去,他瞬间往前一扑,倒在了他泡的那杯茶上。
朝着东方往南十五度角的兰花,被这么一撞,挪了个位置,再也不完美了。
“我叫常康来,把他押送到京兆府曹推官那里去;你不要走到这边来,从另外一边出去吧。”周羡拿起一条帕子,擦了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