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嘴角抽了抽,拿出了一根火折子,选出了金疮药,朝着周羡的背照了过去。
饶是她见过了那么多的尸体,见到周羡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我要开始了,不要哭爹喊娘的,你再怎么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我是那种怕疼的人么?我倒是在想,日后再也不穿什么绸缎了,我要穿金丝软甲!绸缎一磨就破!“
”我还以为你要直接穿金缕玉衣呢!“池时说着,一顿操作猛如虎!
周羡只感觉一阵剧痛袭来,险些没有晕死过去,他咬着牙关,终于忍不住喊道,”池时!你能等我死了,再用剔骨刀把我的肉削了么!现在还太早了点!“
第四九四章 洞中熟人
他这嗷的一嗓子叫开来,黑漆漆的山洞里,突然亮堂了起来。
池时同周羡这才看清楚,这个山洞,就像是个长颈大肚的花瓶一般。走过一顿狭窄的通道,紧接着便是一个椭圆形的封闭的洞穴。
在那个洞穴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只雪狼石雕。那石雕的狼嘴之上,叼着一根点燃的火把。
一个长长的黑影,斜斜的站在地上,浅浅的,但依稀的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人影。
池时收回了视线,一巴掌拍在了周羡的肩膀,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见血已经止住了,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衣衫穿了起来。
这里冰天雪地的,虽然衣衫已经破了,但也只能将就着穿着了。
她想着,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周羡的身上,然后斯条慢理的给他系上了带子,掸了掸灰。周羡的那一件,在坍塌的时候,已经遗失了。
“周羡,衣衫破了不要紧,那里头不是有狼人么,现在的皮,咱们不扒白不扒是不是?”
周羡却是盯着那影子,看了又看,过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池时摇了摇头,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朝着那亮光行去。
临到那门口,扭头就能够瞧见里头的人真面目时,周羡却是顿住了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现在不是已经天下太平了么?我们小时候一起发过的誓言,都已经实现了。”
那影子动了动,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周羡你更加聪明了。”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了几分温度,“我以为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没有想到,你全部都还记得。我在这里摆了酒菜,就等着同你团聚。”
“有你最喜欢的珍珠酿,这酿酒的珍珠米,都是我叫人特意种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那个宴会上,便有八宝鸭子,酱牛肉,还有葱油拌鸡丝……像今天一样。”
男子说着,拉开了两个凳子,示意池时同周羡入座,然后又扯开了最后一个凳子,自己坐了进去。在他面前得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观澜,是你找人假扮了狼人,叫他们刺伤了池瑛,米郎中是你安排好的,故意引我同池时来雪狼洞的人。今年这里的宝藏,突然之间变得贵重了,也是你捣的鬼。就连死去的赖小兰,也是你……”
周羡站在原地,一步也未上前,愤怒的看了过去。
沈观澜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说得没有错。你们是如何发现的呢?先前我在洞里,听到池时说赖小兰想要人追杀她,就觉得很诧异”,他说着,看向了池时,翻了个白眼儿,“虽然我们不对付,但我也不得不承认。”
“池时,你真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我时常在想,若是你也生在沈家该多好,这样我虽然咱们相看两厌,但我至少也不用同一群蠢货为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作死了。”
“虽然按道理,我同你应该有抄家灭族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无所谓,我并不在意那群蝼蚁。说说看,你是怎么知晓的?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池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回去,“臭虫一个,也好意思嫌弃蝼蚁。我若是生在沈家,那可能出生那一日就掏出族谱,把我的名字给扣下来。”
沈观澜呵呵一笑,“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不是最喜欢说案子么,不如回答我的问题。”
池时也懒得同他废话,她伸出脚来一勾,勾过来了一把凳子,扶着周羡坐了下来,然后方才说起了案子,“咱们从头说起。”
“第一个让我生疑的地方,是凶手为何要选在我哥哥在场的时候杀死孙雪?视他如空气一般,仿佛一早就知晓了,他见血就晕。在我哥哥死命拉住了他的时候,他不选择直接将他杀死。”
“而是轻轻地划伤我哥哥的手臂,温柔得简直不可思议。当时我就在想,凶手或者说幕后主使的人,是知晓我哥哥病情,并不想要他死的人。”
沈观澜竖起了大拇指,“池瑛有相公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这样的人,怎么能死?”
池时见他故作凛然,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第二个,便是米郎中给我们的羊皮卷。”
池时说着,从怀中掏出了羊皮卷,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
“当时我亲眼瞧见,米郎中是从药柜的抽屉里,拿出来的这个羊皮地图。若是他一直放在那里许多年,甚至说在月圆之夜上山的时日起,他便把羊皮卷放在那里,那个羊皮卷也会沾上重重的药味。”
“可是我在马车上闻了,这个羊皮卷并没有什么药味不说,还有一股子箱笼里防蛀虫的香料的味道。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米郎中知晓那个时间会有人来问雪狼洞的事情。”
“他临时从自己的箱笼里,把这个羊皮地图取了出来,放在了这个抽屉里,就等着给我们,让我们按照你所期望的,来到这里。”
沈观澜啪啪啪的鼓起掌来,“鄢颇老矣!米郎中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明明威名远扬,是个厉害角色,现在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了,办事相当不仔细。”
“你还没有说我觉得最有意思的那一句,赖小兰想要人追杀她?你为何那么说呢?”
池时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第三,赖小兰的行为,不合常理。一个小孩子得了巨宝,在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最正常的做法,是走到相邻中同她亲近的人身边,然后混在大部队中,一起下山去。”
“可是赖小兰一个小姑娘,黑漆漆的夜里,自己缩在洞中不下山,一直等到有人天神交战之后,再折返回来杀人夺宝,方才开始朝着里头跑。”
“这里已经是尽头了,是一条死路。就那些寻宝的人,掘地三尺的个性,不可能没有人来探索这一块地方,所有的人都知晓,这里是绝境。”
“可是,赖小兰却还是一直往里头跑。要不是她真的很傻缺,要不就是,她是受人指使的。雪狼洞根本就没有什么厉害的宝藏,赖小兰是同你串通好了的。”
“那个同往年大大不一样的宝藏,也是你提前放好,告诉了赖小兰在哪里,让她成为这个幸运儿的。她之所以拼命的往里头跑,是希望当时就在洞穴里的人,来救她。”
“只可惜,这世间大部分的人都瞎了眼。赖小兰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个连河都没有过的卒子罢了。”
沈观澜笑了出声,给了池时一个赞赏的眼神,“那么你不如再猜猜,我费尽周折,叫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说着,眼神放空了朝着池时同周羡的来路看了过去,“阿羡,我所向往的大梁,就要实现了呢,你怎么不但不为我高兴,反而像是要哭了呢……”
第四九五章 周羡的毒
周羡猛地的抬起头来,他看向了沈观澜,拳头握得紧紧地,他的手高高的举起,想要捶在桌子上,可余光看到那些熟悉的菜色时,到底泄了气。
他将手放了在了自己的腿上,虽然没有任何的动作,手背上的青筋却是根根暴起,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明明先前池时上金疮药的那一瞬间,已经疼过了。
可是这会儿功夫,却像是伤口上洒了盐,整个渗透进了皮肉中去一般。
“因为你所向往的大梁,根本就不会到来。观澜,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句戏言而已。我以为粉饰太平就可以了,不管阿时怎么明里暗里的提示我,我都装聋作哑,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周羡说着,睫毛轻颤,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明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么?”
沈观澜肯定的点了点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一辈子都欠你的。”
沈观澜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粉饰太平?”
“不,被你瞧见的太平,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而已。是不是很可笑,世人都说是我救了楚王殿下的性命,我是楚王的恩人。可他们不知道,周羡你的毒,根本就是我下的。”
沈观澜说着,神色飘忽起来,这是他压在心底里许多年的秘密,他以为自己在说出来的时候,会激动异常,会如释重负,可奇怪的是,这些都没有,他反倒有些茫茫然起来。
他还记得,头一回见到周羡的时候,是在张皇后的生辰宴上。
沈家作为后族,自然是来了不少人。
沈观澜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正襟危坐,抿着嘴唇听着身旁的人,舔着脸笑着,夸赞他公子润如玉,郎君世无双。日后整个沈家,都会在他沈观澜的手中,发扬光大。
他心中颇为不耐烦,脸上却是不显,这些人,连说话都不会。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人,走在路上捡了一个大字儿,便逢人炫耀,来回的说。
这些人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些自以为是的好话,见了些有地位的公子,便叽叽喳喳的学舌一通,乏味至极。
不光是周围的人,虽然还是一个小孩,沈观澜却已经觉得,他的人生乏味至极。
他想着,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上坐的新皇帝周渊,他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的,每隔一小会儿,便会挪动一下自己的身子,局促到不行。
沈观澜敢肯定,若非他是国君,不能哭,这个人怕不是早就已经嗷嗷的哭了……
他想着,不由得露出了鄙夷之色,正在这个时候,一颗花生米儿迎面飞来,直直的打在了他的额头了。
沈观澜出身贵胄,哪里受过这般罪,瞬间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你干什么?”
坐在周渊旁边的周羡,晃着小脚丫子,像是一只凶恶的老虎似的,跃跃欲试的在手中颠簸着一捧花生米,“再看把你眼珠子抠掉。年纪也不小了,听了旁人的几句话,都恨不得飘天上了。”
“你若是记不住的话,我让你记住了,这大梁他是姓周的,不是姓沈的。你父亲没有教过你不可冒犯天颜?”
沈观澜一愣,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说话的那个人,不过只有五岁而已,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奶气。虽然很凶恶,但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进宫有趣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是楚王周羡。
沈观澜回忆着,看向了周羡同池时,他说的话,宛若平地惊雷,可这两个人,却是眼皮子都没有眨巴一下,好似他说的这些话,远不如雪狼洞的坍塌来得一半震撼。
沈观澜一惊,“你们早就知道了?”
他说着,不敢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一早就知道了么?阿羡?知晓当年,下毒要毒杀你哥哥,最后却被你挡了的那个人是我?”
周羡轻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一早就知晓了。可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么?那一年我学骑马,那匹马被人做了手脚,发了疯一般的跑。我年纪小,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吓了一大跳。”
“是你果断的跑过来救我,为此你摔断了腿,在床榻上躺了三个月。”
“我小时候调皮,把张皇后的头发偷偷的剪断了好些。是你替我挨骂罚跪……像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我当时,恨过你,可我知晓,你也是被沈家的人利用了,你……”
沈观澜自嘲的笑了笑,打断了周羡的话。
“那又如何呢?你之所以中毒,千真万确是我害的,倘若你没有遇到池时,没有找到程非救你,你现在已经是一抷黄土了。所以,周羡,我欠你的。”
沈观澜说着,视线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这么喜欢回忆往事的人。
他生在沈家,一个权欲熏心,每日里便想着如何争权夺利的家族里。十来岁的少年郎,最是反骨叛逆,所以周羡在宴会上,一颗花生米集中他的额头的时候。他便认定了,这个人会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朋友。
沈观澜想着,这个世上大约没有人比他更讨厌沈家那股子腐朽的气息,那股子随意安排别人命运的自以为是。他不想继承沈家,于是开始学医学毒。
他在这一道上,的确是很有天赋。
虽然不赞同,可是沈家人眼中,你便是想要做一个铲屎的,那也都要拜在最厉害的铲屎名师门下。母亲托付了舅父,请了江湖名师过来,教他学习毒术。
他沉浸其中,甚至周羡中的那种毒药,便是他配置的。
只是毒药易配,解药难寻。
“周羡中的毒药,根本就是你弄出来的吧。”
沈观澜一愣,他惊讶的看向了池时,若不是他听得出是池时的声音,他甚至要以为,是自己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池时说着,静静地看向了沈观澜,“虽然我对于毒药之术并不精通,但没有办法,谁叫我的师父还有师兄,都是举世无双的神医。没有吃过猪肉,我还是见过两只老猪满地跑的。”
“你虽然有天分,可惜你的师父死得早,带你走的又不是正道。以你当年的本事,根本就没有越过太医,给周羡弄什么以毒攻毒的平衡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