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七留下了, 应笑真是特别开心。她准备材料、谋划升职，穆济生则帮着应笑出主意、提建议、改错字加调整格式，最后应笑终于赶在死线之前提交上去了。
交完, 应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已被掏空，变得无欲无求，连文城的小黄文最近更新的十几章都懒得补了。
剩下的，是等待答辩有评审了。有些三甲没有答辩，但云京三院一直都有。
…………
一直到第二天出诊, 应笑才从无欲无求的状态中缓了过来, 集中精神专心看病。
今天上午第一个人今年已经61岁了, 应笑本来以为这位妈妈也是一个失独母亲, 没想到方竟然单刀直入地问应笑：“咱们可以冻卵吗？我女儿都37岁了, 不结婚！『逼』不动！我琢磨着她这辈子应该是嫁不掉了, 那你生个孩子也行, 她也不生！可是……年纪大点，她是想怀也怀不上了呀！她以后养老可怎么办呢！没有孩子，病了、坏了, 比如心脏病了、脑卒中、老年痴呆了, 可怎么办？谁发现？谁送医？谁签字？谁缴费？有，谁照顾？连养老院都不愿意收她！我好歹, 女儿终于同意冻卵了。但……她其实是不想生，觉得自己会没灾没病的！可这东西是不一定的呀！医生，你能不能来个精子，咱们直接做出胚胎来！我们俩给她养！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她也不能塞回去，是不是？只能养了。”
应笑次瞠目结舌，：“阿姨, 不行。在咱们这，单身女『性』不能冻卵。而且，不管是用供精，是做试管，都必须夫妻双方签字同意。是本人签字同意。”
“我是她妈！我签不行吗？”
“不行……”应笑，“阿姨，您的女儿已经成年了，她有权决定自己的生育。”
阿姨想了想，觉得应笑的有些道理，是她之前想的简单了。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唉声叹地离开了。
今天的第二个患者已经进了试管周期，不过，十分奇特的场面是她带了一个人来。此人也是应笑患者，然而患有卵巢早衰，三次试管全都失败了，验孕失败在昨天。应笑觉得挺奇怪的，因为一般来，卵泡监测无需经过门诊医生，准妈妈们去b超室可以了，何况，她们是这样奇特的一儿组合。
“，应医生，”卵巢早衰的患者垂着睛，不敢话，她旁边的准妈妈道，“我们两个是在面‘妈妈之家’认识的。是老乡。”
“嗯。”应笑道妈妈之家是准妈妈们住的地方。一人一间，比较便宜。
“我一共有24个卵泡。”她又，“她看诊的任医生她的情况蛮难怀孕的，但供卵不像供精，很难拿。”
“。”中国只允许做试管的『妇』女无偿捐献‘多余’的卵子，可是大家全都要求医生授精所有卵子，提高成功率，也提高高等级胚胎的出现几率，没什么人愿意无偿捐献。
“任医生建议她问一问关系好的取卵战友，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卵子……哎，我想了想，我有24个，少一两个也问题不大。我们家是男人弱精，我的卵子应该挺好的。”她话的时候，她旁边的女孩儿十分羞愧的样子。
应笑：“可以的，有这样的。”有的时候，医生甚至也会劝劝卵子多的试管战友给好朋友一个两个。
“哎，那到时候匀出两个吧。”她不道第多少次叹，“都是试管的姐妹儿。不容易。能帮帮一下吧。我到时候签了文件，你们医生想着点儿。我们两个不联系了，否则怪怪的。”
“好。”应笑道，“我安排安排——”
听完应笑的安排，捐献卵子的女孩儿：“没办法。是只能girls help girls。”
第三个第四个人呢，都是想要第二胎的，不过原因并不相同。其中一个准妈妈的父母双亲都去世了，她突然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弟弟妹妹，一起回忆回忆父母、一起回忆回忆家，因此决定要个二胎，不想女儿在他们俩百年之后过孤单。而另一个准妈妈呢，则是觉得她自己的童年时期过于压抑，父母总是不理解她，她她那时候非常希望有个兄弟姐妹一起吐槽、一起商量，于是早决定好了生至少两个小孩。
接诊完毕这个患者，应笑上了一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应笑看走廊里面多出来了一家三。
父母带着一个女孩出现在了接诊室外，而走廊里的候诊患者都幽幽地望着他们。那个表情仿佛在：“你都已经有宝了！来做宝！来做新的宝！”“你为什么带着宝来！是在炫耀吗！想让我们红吗！”
不过应笑道，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发生了临时变故。比如月经次日应该看诊，可带宝宝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临时生病了，爸爸妈妈迫于无奈只能带着老大一起。这种已经上小的子女多半讨厌弟弟妹妹，父母看诊会很麻烦。
应笑睛瞥向他们。她看小女孩的爸爸抱起小女孩儿放在膝盖上，而她的妈妈呢，则轻轻蹲在她的面前，道：“茵茵，妈妈告诉你一件事……”
应笑道妈妈告诉的肯定是二胎的事，而后，果然，她才刚刚走进屋子，按下下一个号，听了一声尖叫：“我不要——！！！我不要弟弟妹妹！！！我不要！！！”
那个声音让所有人的脑子都“嗡”地一下。
这种事情应笑多了。女儿上了小之后父母时间富余了些，便想要二胎了。不过，这种女儿不道或者女儿很反的，父母多半重男轻女，想“儿女双全”，于是不顾女儿意，一意孤行，先生米煮成熟饭。
而紧接着应笑发现，她下个号的患者夫妻赫然是这一家人！
妈妈名字非常特别，姓凤，叫凤三。
凤三抱着小女孩儿狼狈不堪地走进来，爸爸则是跟在旁边，而小孩儿一路尖叫：“我不许！！！不许！！！”小女孩儿带着罩，妈妈则是一手抱着她，一手帮她戴好罩。
两个家长没有办法，只得由妈妈抱着女儿站在远处的墙角里哄，爸爸则坐在应笑面前，：“医生，我们想尽快要下个孩子，听试管的成功率高……”
应笑：“你们夫妻年龄不大。如果检查都没问题，一般先做三次人授……”
“可以跳过吗？我们不做人授。”
“倒也行……”
二人话的过程中小女孩儿一直在叫。妈妈无法，只得带着小女孩儿来到应笑的面前，道：“弟弟妹妹怎么不好啦？来，茵茵，医生阿姨给你弟弟妹妹的好处。”
应笑简直无语了。“二胎”当然有“利”的一面，比如，前面两个患者的“父母双亲都过世后能有一个弟弟妹妹一起回忆回忆父母、一起回忆回忆家”“父母总是不理解，能有个兄弟姐妹一起吐槽、一起商量”。比较现实的理由是分担养老的压力——父母双方会病、会老，会需要钱、需要照料，一夫妻确实很难照顾过来四个老人，只能指望四个老人“病”与“老”的时间错开。有，多子女的家庭里的孩子往往双商较高，因为家庭是会，有合作也有竞争，不过年纪大的女儿加上年纪小的儿子的组合可能反而不是这样，儿子常常是被溺爱的。可二胎也有“弊”的一面。父母的资源、爱、精力，会被分走，除非父母有足够的资源、爱精力。另外，应笑发现父母常常比较偏心更加小的——小宝宝可爱的时候，常常是大宝宝烦人的年纪，父母需要有更高的智商情商处理、平衡。有，年龄差距过大的话，年龄大的那个孩子可能要照顾方……这些利弊是要权衡的，应笑作为一个医生怎么可能只讲一面呢。
“嗯，”应笑抬头，道，“你们两个是先跟大女儿沟通沟通吧，沟通好了过来。”
妈妈凤三：“我们——”
小女孩儿又大吼：“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不用我的脚印订制了那条项链吗？！为什么要这样！！！”
“……”应笑望向凤三颈间。果然，那儿挂着一条项链，项链坠是一个小脚丫。脚掌是黄金的，五个脚趾是五个小碎钻。
然而凤三夫妻十分坚决。应笑看得有些慨：明明也很爱女儿，为什么一意孤行想要二胎、大概率是想要儿子呢？她想起了好多好多她过去的患者家庭，有些女儿最后甚至以命相挟、以死相『逼』。
最后，应笑建议凤三夫妻最好是商量商量，他们二人无奈地走了。不过临走之前他们扫了应笑贴的群二维码——前几天应笑建了个微信群，她的患者可以在里边互相交流互相习，这样一来，她不用天天回答患者发来的问题了。
…………
一个上午结束以后应笑又去nicu。
不过这回有点奇特。应笑没走到穆济生的办公室呢，看了好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趴在穆济生办公室的门板上偷听！
她们一看应笑来了，立即做鸟兽散了。
“……”应笑走过去。
门内，一个男人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仿佛已控制不住他自己的音量，大声：“穆医生！那个孩子心肺衰竭了！！！即使是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技术），抢救成功的概率也是不高！三分之一都没有吧？那夫妻一看穷，绝无可能上得起e。你是没看，他们两个连之前的治疗费用都是借的，好不容易才凑来一万，一进医院腿直抖索。ecmo开机当天要七八万，之后一天一个设备包又要一万，两周是20几万！ecmo可是全自费的。在农村，他能借到这么多钱吗？他们借不到的！了，那个孩子刚才需要立即上ecmo，他们家连借钱、筹款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何必告诉他们呢？小夫妻的关系不错，互相鼓励互相安慰，当这次是个意外，生一个，完事儿了。我何必让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愧疚、痛苦啊？你告诉了他们，他们会清醒地道：因为他们没有钱，他们的孩子没了。我看人非常准，那夫妻心理绝非常脆弱，妈妈刚刚生完小孩，在做月子，伤心难受了妈妈都会落下病的！那又要钱！穆医生，你让穷人以为他们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一切，以为他们也能好好地活，又怎么样呢？”
在云京三院，如果患者真没有钱，医院可以上基本的医疗措施，可ecmo显然不在其中。国家医保等等东西不可能为一个人的微小概率花多钱、用多『药』，因为那些钱本可以用于更确定的更多人。这很残酷，也很无奈。
门内，好几轮话之后，穆济生也有些动怒，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应笑是听清了。穆济生：“你没权利决定这些！告一切医疗手段是一个医生的职责！这是你的义务！而患者患者家属也有权利道一切！也许，在一次次自作主张中，有一甚至几患者父母凑得出钱。他们以后如果起诉你，一告一个准儿！”
“他们哪懂？”面医生是不服，“心肺衰竭、ecmo这些东西他们哪懂啊？他们明显一直听得云里雾里的。算了。不吵了。孩子已经没了。而且，不管告不告诉，结果肯定是这样。告诉了，只是没了一个孩子之外，多出一痛苦的父母。我也不会总不告诉，这次真是特殊情况。”
穆济生又了什么。应笑觉得偷听不好，于是偷偷地溜走了。
她是赞同穆济生的，且穆济生明显是的。告一切医疗手段是一个医生的职责。但现实中，悲剧也是真的挺多。现在网友总喜欢“没有钱别生孩子”，但事实上，能支持某个成员长期住icu的家庭本来是非常少的。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全世界没有多少家庭有资格生小孩了，普罗大众所指望的无非是“意外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他们可以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当然大部分的家庭也的确是平安顺遂的，可也总有极少数的一部分家庭并非如此。
某些病，患者家庭总是希望国家医保可以纳入，国家医保也一直在努力纳入更多疗法。可国家医保毕竟不是无限额的，国家医保也并不是最完的解决途径。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国产”。现在中国众多领域都达到了领先水平，但，与国际顶尖差距最大的偏偏是“精密制造”，因为这个领域非常依赖数十年的经验积累。现在，低值耗材国产比例已经超过90%，而高值耗材比如心血管介入器械、骨科介入器械已经开始显『露』头角，ivd（体外诊断）比如各种诊断试剂也在发力，可是，大型高端医疗设备依然存在明显短板，目前中国依然没有自己生产的ecmo设备。可是，想要降低医疗成本，必须有国产『药』物国产设备，必须拥有自己的定价权。庆幸的是，与创新『药』一样，中国的高端医疗设备也正快速追赶国外巨头。
…………
穆济生在忙，萧七七也在忙，应笑只好自己跑去医疗食堂吃了个盖浇饭。
出来，应笑正好碰上了也来吃饭的萧七七。
她叫：“七七！”
“笑笑！”萧七七“唰”地回头，“来来来！陪我吃饭！吃一顿！”
“好吧，我去买个豆浆喝喝。”
“你可以喝排骨汤呀。”
“得了，”应笑，“化疗患者都不够喝，我跟患者抢什么啊。”
“也是。”
于是应笑抱着豆浆，坐在萧七七的面，看着萧七七吃午饭。
“我去，”萧七七擦了擦筷子，，“笑笑，你家穆医生勇了！！”
“？？？”应笑不明所以。
穆济生怎么勇了？
“我刚听穆医生跟薛医生吵起来了！”萧七七又，“薛医生的患者没了，穆医生骂了他！而且骂得众人皆！”
“哦你这个啊，我也听了。算不上‘骂’吧……只是观点不一致。”应笑，“不过他们两个争吵争得有点激烈倒是真的。”
“好勇啊。”萧七七又赞叹道，“他们俩是新生儿科最年轻的两个副高了，都前途无量。薛医生是科室主任的亲戚嘛，又优秀，一直以来心高傲的，也没什么人会质疑他，你家老穆上去骂，真厉害啊！”
“等等，”应笑一豆浆差一点儿喷出来，“科室主任的亲戚？？？”
“啊，亲姐姐的儿子吧？据，大主任的父母很忙，小时候是他的姐姐照顾大的……而且啊……”萧七七应笑不道，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听，穆济生跟科室主任最近几天有些矛盾……穆医生他来了以后搞了很多新举措嘛，又reunion又room in的，全部都非常成功后其实有点出风头了。他最近又有一些建议，大主任不大喜欢，但穆济生十分坚持，大主任不是爽……谁都道，主任才是老大嘛，他认为不需要的话穆济生应该算了。然后，在这个节骨上，穆济生骂他亲戚！”
“？？？？？”应笑叼着吸管，“…………………………”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