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低着头认真看着行军图, 愁眉不展。
师延煜在一旁笑她:“怎么?莫不是你也想上战场打仗不成, 居然这么关心这个。这段日子整日都在看这些。”
肖折釉开口:“只是太闲了,所以……”
“打住。”师延煜抬手打断肖折釉的解释, “假话还不如沉默。”
肖折釉“嗯”了一声,果真什么都不再说, 低着头继续仔细看军事图。
师延煜低下头略凑近了些肖折釉,问:“其实你只是在关心沈不覆吧?本王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肖折釉翻开另外一张军事图, 说:“不去。”
师延煜“咦”了一声,诧异地问:“你不是担心他吗?”
“我若是想找个人送我过去找他,归弦比王爷更合适。更何况, 王爷不过又是玩笑罢了。”肖折釉叹了口气,“王爷, 您自打一出生,整个明定城里就找不到几个比您更尊贵的人。日后恐怕要更上一层。又何必一定要戏弄我这样的有夫之妇?而且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王爷陪在您父王身边哪怕不是出谋划策也更能尽一份力。”
师延煜等肖折釉说完,笑道:“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嫌本王在这儿烦你?”
肖折釉一滞,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说:“王爷果真聪慧过人。”
师延煜黑了脸,起身往外走。
“对了,你真不想见到沈不覆?”师延煜问。
肖折釉抬起头, 不解地望着他。
“别急,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了。”师延煜“啧”了一声, 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
肖折釉没听清师延煜最后走的时候嘟囔的话是什么, 她也不关心。她蹙着眉,想着师延煜说很快会见到沈不覆。
师延煜这人说话半真半假,但是在大事上却不瞎说。
如今沈不覆远在台昌州,他们现在停在兰姚城,两地相隔千里。而且沈不覆眼下正与辽兵交战,定王这边都守在这里等定元帝的消息。两方人短时间之内应该都不会离开才对。
肖折釉眉心紧蹙,指尖儿轻轻划着地图。
定元帝!
肖折釉一下子想明白了。沈不覆与定王的目标都是定元帝。如果定元帝现身,才能让沈不覆和定王离开所在之地。
肖折釉指尖儿依次点着地图上的城市,猜测着定元帝现在可能藏身的地方。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更忧心之事。定王如何暂且不说,如果沈不覆为了抓定元帝离开台昌州,那台昌州怎么办?辽兵攻进来怎么办?
沈不覆他真的会为了取定元帝的人头置一方百姓不顾吗?
肖折釉忽然不敢确定了。沈不覆居然能为了复仇做到如此,他真的还会在意黎民百姓的生死吗?肖折釉长长叹息了一声,心中忧忧。
又过了十来日,终于有了定元帝的消息,他被近卫一路护送,如今躲在银湖城,而袁顷悍已经带着兵马赶去相护。
肖折釉随着定王兵马赶去银湖城的路上就听到沈不覆带领兵马冲往银湖城的消息。肖折釉心里沉甸甸的,只盼着定王的兵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沈不覆丢下台昌州的那一刻,肖折釉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正因为猜到了,肖折釉心里才是又苦又怕又气。
气沈不覆做得太决绝,简直不给自己留半分后路!
一路奔波,肖折釉整个人跟着消瘦下来。
因为离得近,师重锦的兵马比沈不覆先到银湖城。师重锦下令大军驻扎在银湖城之外,每日派人送信给定元帝,对外还是只说要讨一个说法,要定元帝承认当年之事。
短短时日,定元帝苍老了一圈。他不停地徘徊,心中惶惶,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顷悍,如今对上师重锦有多少胜算?”
袁顷悍禀告:“回禀陛下,之前经过与辽兵的交战,我军实在伤亡太多。又有那么多兵不断投靠沈不覆而去。如今如果正面与师重锦交战,恐怕……”
“可是再这么拖下去等霍玄赶来,我们就是腹背受敌,更是死路一条!”定元帝握紧拳头,“你老实告诉朕,如果打开城门迎敌师重锦,有几分胜算?”
袁顷悍沉吟了许久,才说:“五分或者四分……”
“好!拼这一次!”定元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臣领旨!”袁顷悍抱拳垂首。袁顷悍转身出去前,深深看了定元帝一眼。
第二日,银湖城城门大开。然而袁顷悍的兵马按兵不动,袁顷悍立在城门旁,回望定元帝。
定元帝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袁顷悍。
“陛下,”袁顷悍问,“臣想问这信上所言是不是真的?”
定元帝将信接过来,匆匆扫过,脸色越来越苍白。
“信上所言自然是真的。”师重锦骑在马背上,踏进城门。师延煜跟在师重锦身边,在他的马背上还捆绑了一个女人。
师延煜将女人从马背上扔下去。
定元帝和袁顷悍望着那个女人的脸,一时怔住。
“呵……”师延煜笑,“姑姑,这两个男人居然不认识你了。”
“沁妃?你、你居然还活着……”定元帝不敢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师沁月回头看了一眼师延煜,面露恐惧之色。
袁顷悍从马背上跳下去,几步冲到师沁月面前,抓着她的衣领,质问:“当年的酒,被你做了手脚是不是!”
当年袁顷悍不是没有怀疑过,此时定元帝的神情,已经让袁顷悍确定了当年之事不过是陷害。他心中愤怒,却仍要质问出一个结果。
师沁月大笑,状若疯癫:“是!都是我做的!”
她挣脱开袁顷悍的手,爬到师重锦马下,抓着师重锦的脚,哭嚎:“哥!陛下怀疑你有了反意,我能怎么办?如果我再不和你划清界限,只能死在宫里!我已经入宫了,是妃嫔啊……妹妹只想活命……妹妹也是身不由已啊!我……是、是我送了假消息。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整个城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师重锦俯下身来,掐着师沁月的脖子,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十余万的兵马,加上一整座城池的黎民百姓。近二十万人全死在那里!你知不知道你嫂子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师沁月不停地哭。这些年,噩梦一直都没有放过她。
师重锦闭了一下眼,压下眼中痛楚,说:“阿月,若你有危险,为兄怎可能弃你不顾?”
师沁月伤痕累累的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哭。她以为她帮了定元帝,就能取得他的信任。可是她错了,定元帝不仅没有信任她,反而将她推出去,利用她引诱袁顷悍。事后更是派人杀了她……
师重锦看向远处的定元帝,眼中已经恢复平常,朗声道:“陛下,您若要臣死,又何必搭上我大盛百姓与士兵的性命!二十万人,都是您的子民啊!”
定元帝脸色灰败,他知道大势已去,颓然道:“事已至此无须多说。”
他抽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想要自刎。然而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卫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动作。
“大胆!你们想做什么?”定元帝抬头望向师重锦,怒道:“朕死了正好给你腾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师重锦当然恨定元帝,恨到想要亲手剥了他的皮,抽离了他的筋,即使是凌迟也不能解他心头之痛!然而……
“陛下,您的仇人还没有到齐。”师重锦道,“臣答应他,将你留给他。”
定元帝怔了怔。
“报——”一员士兵快马加鞭赶来,他跳下马,在师重锦马前跪下,禀告:“启禀王爷,玄王已到五里之外!”
“来人,将定元帝搬于城墙之下!”
“是!”
师延煜转头看向师延煜,下令:“延煜,你留在这里等候沈不覆。”
“是!”
“其他人跟随本王杀往台昌州,赶走辽人、还吾太平!”
混在兵马中的肖折釉望着师重锦带着浩浩荡荡兵马离开,心中发冷。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杀定元帝之事落在沈不覆身上,沈不覆又将除敌军的功劳拱手送给了定王……
之后呢?
肖折釉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好像要变天了。
师延煜偏过头来,对肖折釉说:“没想到你居然会骑马。”
肖折釉心情实在是差,并不想说话。
师延煜收了笑,问:“要等着他来?”
肖折釉点点头。
她当然要等他来。沈不覆,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的。
沈不覆赶来银湖城的时候,身边居然只带了百十人的兵马。他抬手,身后追随的兵马停下来,在原地待命。
银湖城的百姓站在远处围观,而定王的兵马也尚未走远,定王便也命令军队听了下来。师重锦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远处的沈不覆。
沈不覆骑着马赶赴城门。
定元帝浑身被捆绑着,他孤零零站在城门前,看着沈不覆赶来。沈不覆在他身前停下时,定元帝忽然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不覆,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如此。你可知道你的名字都是朕起的?哈哈哈……那些年朕所说的待你如子是真呐!”
“待我如子?或许吧。”沈不覆点了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沈不覆!”定元帝大吼,“天下谁人不知朕待你如何?如今你要做什么?亲手杀了朕吗?要不了多久,定会有人骂你!骂你忘恩负义!骂你叛主无情!”
沈不覆笑了一声,说:“骂名?臣的骂名不少了。”
定元帝愣住。
是啊,沈不覆何时在意过骂名?他若在意就不会枉顾礼法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废掉亲兄弟的双腿!甚至可笑到改了自己的姓氏……
“你真的不在意后人如何评说?”定元帝不死心地问,“放了朕,放朕一条生路!后人只会夸你一句重情义!”
沈不覆忽然拔刀,抵在定元帝的脖子上。
“放过你?当年你为何不放过她?”沈不覆握着手中的刀慢慢下移,刀尖抵在定元帝胸口偏下的地方。
“陛下可知道一个人的身体被撕开,身体里血一点点流干,慢慢死去是何种痛?”沈不覆的手微微用力,划开定元帝的胸膛。
“陛下又可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已经成型了?匆匆地来,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又匆匆地去。”
“居然真是只是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定元帝又是震惊,又是恐惧。
“陛下别怕,您不会立刻死去。”沈不覆在十几万兵马面前,在银湖城围观的百姓面前,砍断吊着定元帝的绳索,将他捆绑在马缰上。
他收了刀,双腿加紧马腹。
“驾!”
马朝前行去,拖拽着定元帝。鲜血从他身前的伤口中不断流出,那伤口没有伤到要害,不能立刻致死,却能让他不停地流血。
马越来越快了,定元帝跟不上了,他跌倒在地上,被马拖拽而行。
“将军!”肖折釉冲上城墙,朝着下方大声地喊。
“霍玄!霍玄!”肖折釉继续喊。
沈不覆听见了,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在肖折釉又一次喊他的时候,拉了一下马缰,他让飞奔的马慢下来,然后转头望向城墙之上的肖折釉。
很远很远了,肖折釉站在城墙上,身影很小。
傻孩子,我骗了你,不能带你回家了。
沈不覆调转马头,拖拽着定元帝奔赴没有尽头的前方。所过之处将士让路,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