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的伤口在右侧胸口偏上的地方, 连带着她的右手几乎不能使什么力气。她蹲在地上,将小小的婴儿放在膝上, 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扯动了她的伤口, 又有鲜血从她身后的伤口流出。可是她浑然不觉,眼里心上都是膝上这个小生命。
沈不覆走过去。
“别急, 我来试试。”沈不覆将那个孩子拎起来,提着他的脚, 让他倒挂起来, 然后使劲儿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肖折釉是知道沈不覆手劲儿的, 她看着沈不覆狠狠拍那个孩子的屁股, 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好像那巴掌是打在自己身上似的。
心疼。
在肖折釉忍不住要阻止沈不覆再这么拍这个孩子的时候, 却听见小孩子微弱的哭声。肖折釉直接跌坐在地上,好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是饿的。”沈不覆说。
“饿的?可是……”肖折釉四处张望, 目光最后落在死在地上的母亲身上。这个孩子一出生父母就不在了,不仅是可怜, 而且没有母乳该怎么办?这里不是城里还能给他找奶娘,这荒山上上哪给他找奶娘去?肖折釉担心没等他们走出上岚山,这个孩子就饿死了。
沈不覆弯下腰,将跌坐在地上的肖折釉拉起来。他看了一眼肖折釉衣服上沁出的血痕,说:“走吧, 先去旁边的屋子。”
这处木屋显然是这对夫妻自己搭建的, 一共有三间空着的房间。沈不覆一手抱着那个孩子, 一手扶着肖折釉,将肖折釉带去旁边的一间屋子。期间肖折釉的目光一直凝在那个不停啼哭的孩子身上,甚至想要伸手从沈不覆手里把那个孩子接过来,不过沈不覆顾虑着她身上的伤,并没有把孩子给她。
沈不覆扶着肖折釉在床上坐下,才把那个不断啼哭的孩子递给她,说:“先喂他些水,我出去给他找点吃的。”
“好。”肖折釉点点头,心疼地抱着小家伙。
沈不覆离开以后,肖折釉拿着筷子蘸着水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清水,小家伙砸了几口就不再砸了,始终闭着眼睛不停地哭。小家伙实在是太饿了,哭起来也是十分微弱的声音。
肖折釉等了又等,终于等回了沈不覆。沈不覆牵了一头小奶羊。
看着那只小奶羊,肖折釉松了口气。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一定会得救的……
她悬着的心放下来,好像全身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肖折釉身子向后仰,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折釉!”
肖折釉昏倒前听见沈不覆喊了她一声,她想答应,却完全没有力气。眼皮很沉,沉得睁不开。
肖折釉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在要害之处,可也流了很多血,先前她一心照顾这个小孩子,又扯动了伤口,使得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孩子!”肖折釉一下子坐起来。
她环顾陌生的房间,这才慢慢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事情。想起那个孩子,她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她刚站起来才发现身上只穿了层抹胸,而缠在伤口上的布条已经解开了,换成了纱布。
肖折釉皱了下眉,沈不覆趁着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换过药了。
虽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她也知道也是情势所迫,怪不得他。她转身,看着床头叠放了一件衣服。她将衣服穿上走出去。
沈不覆就在隔壁的房间,正弯着腰给那个孩子喂奶。他显然不太擅长喂孩子这种事,那个孩子被他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两三个盛着羊奶的碗。桌面上、地面上都洒了些羊奶,而是那个小孩子的脸上、身上也都是。
“醒了?”沈不覆看了一眼肖折釉的脸色,又很快收回视线手忙脚乱地给那个孩子喂奶。
看着沈不覆用沾着羊奶的筷子往那个孩子嘴里塞,肖折釉心里一跳一跳的,真担心沈不覆一个力道掌握不好,手中的筷子戳破了那孩子的嘴。
“还是我来吧。”肖折釉走上前来。
沈不覆看着肖折釉胸前的伤口处,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尽量别用右手。昨天被他绊了一天,我要去把那对夫妇安葬了。”
想到那对夫妻惨死的样子,肖折釉一阵唏嘘。那对夫妇既然离群索居住在这样的地方,想来可能是不被长辈、家族看好选择了私奔,又或者是一对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肖折釉一想到那个女人死时的样子,心中难免悲戚。
这上岚山不算很安全,沈不覆担心再有野兽过来,所以也没敢走太远,只将那对夫妻埋葬了木屋的后面。
沈不覆用院子里劈好的柴木里挑了一块,立在这对夫妇的坟前。因不知姓名,他只能在上面刻下“隐居夫妇之墓”。
肖折釉身上伤着,右手几乎使不上力气,也不能帮什么忙,她抱着那个孩子立在坟前。
“既然遇见了想必就是天大的缘分,你们放心,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帮你们把养他养大成人……”
肖折釉说完,原本阴云密布隐隐要下雨的天际忽然放晴,温暖的光普照四方。
这个小孩子毕竟刚出生不久,又体弱,肖折釉照顾得尽心尽力,不敢出一点差错。每次给他喂奶的时候,她担心筷子戳伤了他,就用自己的手指沾了羊奶一点点喂给她喝。
肖折釉虽然没有子女缘,可是陶陶是她磕磕绊绊带大的,再带这个孩子倒是有些经验了。只是她毕竟身上带着伤,照顾他有些吃力。
不到一个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不覆站在肖折釉身后,给她背后的伤口上药。他眉头皱得很紧,快一个月了,肖折釉胸口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了,然而她后背上的伤口却时好时坏,如今看着这伤口竟是有溃烂的趋势。
肖折釉将衣服拉上,说:“已经没昨天那么疼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找大夫给你医治。”沈不覆说。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才说:“再等几日吧,那个孩子真的太小了,怎么也得等他满月。”
沈不覆沉默片刻,望着床上熟睡的小家伙,还是点了头。
过了几日,他们就要启程了。沈不覆在院子里给那个孩子洗几件衣服,准备路上带着。肖折釉使不上力气,这段时间洗衣做饭的事情都是沈不覆来做,肖折釉只是在照看那个孩子。
肖折釉从屋里走出去,站在扣门望着正在洗衣服的沈不覆。
甭管沈不覆洗的衣服使不上干净,可是他洗衣服的样子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肖折釉看了很久,忽然问:“将军,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个女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又是怎么被定元帝害死的。”
沈不覆洗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才说:“你知道她,我的亡妻盛令澜。”
肖折釉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从沈不覆的口中听见他说起前世的她。肖折釉心里有点复杂,这种复杂的情绪渐次渲染,压在心口,沉甸甸的。
屋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又哭了,肖折釉转身进屋,将房门关上。她关门的声音有些重,竟是有些摔门的意思,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不覆有些意外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肖折釉生气了?她为什么生气?
沈不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转过身来继续洗衣服。
肖折釉将啼哭的小家伙抱起来哄了哄,等他不哭了才把他放下。也是等到把小家伙放下了,肖折釉才来得及生气。
生沈不覆的气。
她的确从很久前就很好奇那个阿楠是个怎么样的人,会让沈不覆装在心中这么多年,甚至沈不覆为了给她报仇做了这么多事情。
肖折釉是好奇,但是又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今日只不过是她随口一问罢了,沈不覆不愿意告诉她就算了,又何必拿盛令澜来搪塞?
她上辈子是难产死的,怎么变成被定元帝害死的了?再说了,她上辈子大婚之前只和沈不覆见过一次又是赐婚,他们成婚第二日沈不覆就离开了,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感情?而肖折釉却是从老太太口中得知沈不覆在很早之前就喜欢那个阿楠。
肖折釉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她是为了上辈子的自己委屈。
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赐婚,可是上辈子她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是的确怀着对未来憧憬的。可是他的?恐怕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地娶她!肖折釉想起之前在破庙里她与沈不覆有肌肤之亲时沈不覆喊着阿楠的名字……
肖折釉心里一阵阵烦躁。是不是上辈子她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沈不覆心里也是想着那个阿楠的?在他们大婚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谁?
再说了,沈不覆娶她的时候心里有人就罢了,居然在她死后还拿她的名儿做文章!明明是自己心里有人不想娶盛雁溪,却非要做出为亡妻守制的苦情样子来!如今居然又拿上辈子的她来搪塞!
肖折釉愤愤然,气得使劲儿拍了一下床板。她这一拍不仅扯动身上的伤口隐隐发疼,还将刚睡着的小家伙吵醒了。小家伙变着最又要哭起来。
肖折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急忙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哄他重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