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尘土漫天飞扬。
自夏天开始就没有下过一滴雨的龟裂土地,生机全无,满目苍凉,百余万遭受饥荒和战乱双重打击的陕北灾民,汇集于人口总数只有五万人的陕南安康县,吃光了方圆二十里内的树皮草根,开始到处挖掘观音土,数以千计的老弱倒毙于寒风之中无人收敛,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开始零星生。
农历腊月十四,新历元月十五日,随着城头守军一阵惊恐的喊叫,城外百万灾民吓得躁动起来,绝望的哭泣声逐渐响成一片。
轰隆隆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凛烈北风卷起的尘烟翻涌直上,上千骑兵终于出现在南面灰茫茫的原野上,正高速向县城奔来。
“别开枪!弟兄们,别开枪!是川军,是我们的川军!弟兄们,有救了……”南城门上胡子拉渣的守备团长大声叫喊,带上几个营长和副官,跌跌撞撞地冲下城楼。
“吁——”
打头的三名骑兵在距离南门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止前进,居中的军官举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风尘仆仆的上千骑兵相继停步,整齐地列队于三名长官身后,望着在寒风中惊恐抖、数都数不清的灾民和遍地尸体,一时间唏嘘不已。
没等城门打开一半,数十名守军军官便冲出城外,打头的守备团长跑到三名骑兵军官面前,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突然嚎啕大哭:“二哥……”
马上的骑兵团长屈文宗叹息一声,飞身下马,疾步上前,扶起瘫倒地上、哭得无比伤心的弟弟曲传宗,望了一眼跪倒一地、衣衫褴褛泪流满面的昔日军中弟兄,咬咬牙,扯开嗓门大吼一声:“哭什么哭?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上千骑兵纷纷下马。数十名军官跑到队伍前面,与哭得稀里糊涂的昔日同窗战友相互问候,望着一张张已经瘦得变形的脸庞,骑兵军官们感慨不已,其中不少人恨铁不成钢地大声痛骂起来。
“你的团如今剩下多少人?”屈文宗低声询问平静下来的弟弟。
曲传宗痛苦地回答:“逃离西安时就战死近半,沿途又被神出鬼没的土匪武装不断袭击,回到安康时只剩下七百多弟兄,其中伤病近半。再无一战之力,要不是前年我们驻扎安康时没有盘剥当地士绅和民众,恐怕安康也不会留下我们。”
屈文宗连连摇头:“等会儿带我去见见城里的士绅和民众代表,我要代表全体川军将士谢谢人家!你现在就去传令,我川军新编第十军两个主力师将在三个小时之内达到,宜昌基地守备司令部运送的大批赈灾粮食和派出的医疗队将随军而来。必须安抚好灾民,决对不能乱。”
“二哥……”
曲传宗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就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在走投无路时见到自己爹娘一样。
屈文宗难过地看着弟弟:“你好歹也是我四川军校的一期生,堂堂的一团之长,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怎么能带好麾下弟兄?我川军的精气神哪里去了?”
看到弟弟低垂着脑袋,强忍伤感,屈文宗心里不是个滋味:“放心吧,大帅和包老总没有(书书屋最快更新)抛弃你们这些入陕弟兄。虽然你们的长官野心很大,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想自立,哼!还是大帅心软啊,得知你们战败之后,立即致电成都总部和宜昌基地,紧急调拨粮食物资,没日没夜地往汉中和安康送,担心你们在陕南顶不住,大帅和包老总还把我们第十军和重炮旅特意调来安康协防。并吩咐我们全力解救陕西灾民。之前所有一切都不用再提了。”
曲传宗遥望南方:“我们对不起大帅当日的殷殷期望啊……”
......
与安康相比,云集了六万残兵和两百余万逃荒灾民的汉中已经恢复了秩序。从四川各地络绎而来的数千辆军用马车送来了急需的药品和棉衣棉被,川北八县政府动民众送来数万吨粮食,每天都有上万灾民拖家带口,跟随返回的马车南下,再由川军成都总部送往日益繁荣的西康各地。
汉中大营里,陕西军务会办邓锡侯看完萧益民和包季卿的亲笔信,心中涌动的全都是愧疚和感激,他怎么也不敢想,惨败之后两位老长官不但没有抛弃他,反而一如既往地支持他,虽然两位老长官都在信中对他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提出严厉批评,但并没有半点涉及到人品的地方,更没有对他的自我膨胀和实质上已经形成的自立予以丝毫指责。
陈树藩看到邓锡侯背过身去仰望天,极力想要掩饰眼中的闪闪泪光,立即举起手,示意周围的将校退下,慢慢走到邓锡侯身后,轻轻叹息:“晋康…….”
邓锡侯飞快擦了擦脸,转过身来,歉意地笑道:“小弟失态了。”
陈树藩摆摆手:“我心里此刻也和你一样,和我们麾下数万弟兄一样,既惭愧又感激,萧大帅如此重情重义,实在令人感佩!晋康,愚兄心里头羡慕得要死,只需看看这几天源源不断运来的粮食和弹药,成都总部派来的百余人医疗队紧急组建的野战医院,以及城内城外奄奄一息再次能够活下去的数百万灾民……种种善举,亘古未有,令人实在钦佩啊!”
邓锡侯感慨万千:“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做梦都没想到啊……”
陈树藩想了想:“晋康,看来,你的川军第五军的旗号还得撑起来才行,另外,你我都要好好协助成都总部派来的训练团和农业指导小组,既然萧大帅要从灾民中征召两万青壮入伍,还拿出了整个陕南地区的农业恢复和展计划,就说明陕南在萧大帅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始终未变。
“你我兄弟要想东山再起,不能没有萧大帅这个坚强的后盾,不能没有四川强大的财力和物资支援。”
邓锡侯立刻领悟到陈树藩的意思:“兄长决定了?”
“决定了!”
陈树藩重重点头:“先不说除了投奔萧大帅之外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仅是萧大帅的仁义和胸怀,就值得我陈树藩和麾下数万弟兄终身追随!想想数年来的历历往事,我和弟兄们……都是群井底之蛙啊!”
邓锡侯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触?苦笑两下。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陈树藩:“小弟要去南京一趟,负荆请罪。”
陈树藩沉默片刻:“也好,不过,我觉得晋康还是先到成都更好一些,先见见我们那个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包大哥,之后再去南京,顺便也替我带封信给萧大帅,看他愿不愿收留我这个败军之将。”
邓锡侯双眉紧皱。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是啊!如今也只有大帅,方能为我们保住陕西督军和军务会办的名分,失去了名分,就失去大义,失去了大义,就会失去民心。决不能让北京那帮人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只要有大帅的支持,我们必定能打回西安去,进而攻占陕北,彻底站稳脚跟,夺回属于我们的所有一切!”
“说得好!晋康,愚兄和数万弟兄的前程就靠你了!”陈树藩满怀希望地话语脱口而出。
......
南京行营,办公大楼五楼会议室。
墙上的大幅行政区图高高挂起,新任军政联络处长田汉民站在地图前,大声通报两广战局。忙碌了一年的南京行营各部长官汇聚一堂,就两广现状和前途问题展开研讨,令人惊讶的是,广东军务会办、原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上将和他的新任参谋长许崇智竟然列席会议。
田汉民的通报完毕,与会者开始各抒己见,踊跃言。
从负责政治宣传和意识形态的林白水,到负责外交事务和内引外联的孙宝琦,从席智囊杨度,到主管军队后勤的何成良。都可以在萧益民面前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这种别开生面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紧张热烈的会场气氛,让陈炯明和许崇智大开眼界。也由此体会到萧益民集团深厚的底蕴。
短暂的休会之后,此前会议上的各种意见整理完毕,萧益民开始就各种意见进行细致分析,说到复杂的地方,还亲自走到地图前,拿起指挥棒,结合目前的战局和可能生的变化详细解释,由始自终却没有半点儿倨傲自得,更没有向众人强加自己的意见,遇到疑难之处还谦虚地请相关部门的主官补充说明。
最后,萧益民回到位置上进行总结:“情况大体如此,可能生的变化大家都有了充分的估计和准备,在此我也说说自己的意见:我赞成大多数的看法和得失权衡,赞同竞存和汝为对当前战局的周密分析。为两广民众的利益考虑,为国家民族计,两广不能再打了,只要粤军率先通电全国,提出停火谈判、和平解决的声明,就能一举占据政治上的主动,一败再败的陆荣廷和莫荣新连梧州都失去了,还有多少讨价还价的本钱?”
与会的三十余人大多频频点头表示同意,一心想彻底解决两广问题的王陵基等将领也露出了深思之色,似乎从萧益民的一番分析和最后总结中领悟到了什么。
一番低声的议论之后,杨度站起来朗声一笑,大声说道:“诸位放心,粤军只需继续占领每年为桂军提供三分之一军费的梧州和西江一线,让后通电全国,宣布从广西撤军,就能获得巨大的好处,主动权就会掌握在自己手里,进而彻底消除外来干涉,实现高度的地方自治,说不定两广停战之后,桂军自己很快就会打起来。”
众人略一思索,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陈炯明和许崇智相视一眼,均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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