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孔承泽也在受邀之列。酒过三巡,李潜朝孔承泽举杯,笑道:“庆贺承泽摆脱悍『妇』。”
孔承泽赶忙举杯,汗颜道:“让殿下看笑话了。”
李潜饮尽杯中酒,他懒散倚靠椅背,慢悠悠转着指间酒盏,道:“听闻承泽休妻,和妻妹还有些关系?”
孔承泽心头一紧。纵使他心里的确对月皊有些不齿的念头,可到底是不该生的想法,哪能宣之于口。再言,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和李潜走得近的,不是不知道五殿下对月皊有意。他急忙道:“没有的事!都是那悍『妇』胡言『乱』语!”
旁边有人醉醺醺地接话:“这样的女人休了好!承泽兄择日再聘贤妻!”
孔承泽尴尬地笑笑,没有接话。休妻这样的事情,被休的女人丢脸,休妻的郞子也不见得多光彩。
这个时候三殿下李渡来了。
李潜设宴,自然要请几位皇家手足。只是如今留在京中的只有大皇子李漳和三皇子李渡。李潜和这两位皇兄的关系很是一般。
他做做面子也要请人。两位殿下自然也都会过来走个过场,来得不会太早,也不会久留。
李潜起身相迎,笑着寒暄几句,再请李渡在他右手边入座。如此,这宴桌只空了一张椅子,摆在李潜左侧。
“兄长还没到?”李渡望了一眼空椅子。他身体不太好,和满屋子饮酒后脸『色』发红的郎君们一比,越发显得苍白病弱。
“赚了功勋回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谁知道还愿不愿意搭理咱们兄弟。”
旁的话,其他人还可以接。牵涉到皇家人,其他人都不敢贸然接话。
李渡笑笑,道:“兄长归京日短,许是忙碌。再言我来时外面已经飘了雪,兄长府邸不近,路上耽搁了吧。”
这话再说下去就没劲了。李潜不再提,举杯敬李渡。李渡亦端酒,不过只抿了一口。接下来旁人饮酒时,他都以茶代酒。
话题绕到别的地方,宴席上的气氛逐渐热活起来。窈窕的美人跳着曼妙的舞,席间佳酿又饮去不少。慢慢的,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尤其是李潜。他拿着筷子敲了敲酒盏,醉醺醺问:“找回来的洛北郡王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听说是个走江湖的?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带着一股乞丐的臭味儿。”
说完,他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子,乐了一下。
几个狐朋狗友自然附和着他说话,将归家的江厌辞说得一文不值,引得李潜哈哈大笑。
小厮快步进来禀告,陈六郎求见。
李潜皱了眉,不大高兴。
陈六郎一直巴结着李潜。李潜心情好时,出去寻乐子也带着他。不过陈家在京中不入流,李潜根本看不上他,从未将人邀到府中。
“殿下,陈六郎说给您带了大礼,您一定高兴。”
陈六郎以前总是能寻到些宝贝拿来孝敬李潜。有时李潜也夸赞,不过到底皇家子,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小厮补了一句:“陈六郎抬了顶小轿停在西门,里头应该是个人。”
满座酒气熏天的人你看看我看看你,皆『露』出很懂的神『色』。
李潜这才点头放人进来。
·
陈六郎将月皊绑手的绳子解了,笑着道:“给你解开可不是为了让你闯祸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有数。乖一点,说不定还有活头。要不然——”
陈六郎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转身面对府里的小厮,顿时换了张脸,阿谀卑微。
月皊跟在陈六郎身后,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一切可能的自救法子。可她悲哀的发现不管是她虚张声势地提起太子,还是阿娘,都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李潜既不怕太子,也不会顾忌阿娘……
陈六郎带着月皊进了厅门,瞧见满屋的贵人,脊背又弯了几分:“给三殿下请安,给五殿下请安。”
他直起腰,再谄媚地一一朝其他贵族公子点头哈腰。
李潜一眼没看陈六郎,视线落在月皊的身上,就连酒意都清醒了两分。他慢慢欠身,将手搭在身前桌面,悠悠开口:“这还真是个大礼。”
陈六郎笑着说:“好酒自然缺不得美人。这些舞姬虽美,却哪如这个伴在殿下身侧更衬良辰啊!”
陈六郎向一侧退开,将身后的月皊展览在众人眼前。
一时寂静。
孔承泽懵了一下,他立刻望了一眼李潜的脸『色』,握着酒盏的指微微用力,开口道:“据我所知,她现在是洛北郡王的小妾。”
陈六郎赶忙说:“人是我买来的!身契都在,一并献给五殿下!”
孔承泽心中沉了沉,急问:“洛北郡王把她给卖了?”
陈六郎不能接这话。虽然他从江云蓉手中买了月皊的身契,却仍然不敢上门去要人。他对江厌辞的看法与京中其他人一样,面上恭恭敬敬不敢得罪,心里却有几分嫌他没根基,没太放在眼里。
他先弄到了身契,再想法子将人掳到手里。如今一起献给了五殿下,日后江厌辞知晓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不敢造次。
李潜夸:“很好,这礼送得很好。”
陈六郎笑得脸上褶子更重。
李潜盯着脸『色』煞白的月皊,命令:“过来。”
月皊立在原地,没动。
“哈。”李潜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摇摇摆摆朝月皊走过去。他立在月皊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又俯身凑到月皊耳边低语:“当初选择太子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
他忽然握住月皊纤细的脖子,提高音量:“贱.货。”
他对月皊,最初的喜欢是真的。可是那份喜欢并不深厚,更多的是身于高位者对女子的征服掌控欲。占有美人和争权逐利是一样的成就感。尤其知晓她将嫁给太子,那颗想要得到的心,变得更加强烈。
眼看着月皊憋得快喘不过气,李潜松了手。
月皊身子踉跄朝一侧倒去,碰倒了灯架,架上的琉璃灯跌落、跌碎,一阵哗啦啦。
孔承泽一下子站起身,脸『色』难看。
“哈。听说进教坊被调.教过,又给人当了小妾。想来很会伺候人。”李潜俯身,握住月皊纤细的小臂,将人拽起来,拉着她大步穿过厅堂往一侧的小间走去。
那处小间挨着待客的厅堂,只两扇红木拉门相隔。里面地方不大,摆放了些待客的酒水。
“你放开我!”月皊脸『色』煞白,想要挣脱李潜的手,然而她那点力气连让李潜的脚步稍顿都做不到。
月皊望着那两扇近在咫尺的红木拉门,整个人陷在恐惧里。她突然就明白了四妹妹投井时的绝望。
月皊红着眼睛握住拉门,用最后微薄的力气攥紧,不愿踏进面前的深渊。
可是李潜轻易将她拉过来,用力一推,就让月皊吃痛地跌坐在地。
那两扇拉门逐渐关拢,月皊最后望了一眼门外的孔承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门关上了,里面很黑。
孔承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颤声:“殿下醉了……”
他往前迈出一步,身侧的人拉住他冲他摇头。
孔承泽犹豫了,他脸『色』难看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扇门在眼前关拢。
酒坛摔碎,伴着月皊的惊呼。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颤颤巍巍。
李潜在笑:“看你抖的,就你那点力气想割腕都破不了皮。”
孔承泽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多想冲上去,将心上人救下来。
可是……
他怎么敢得罪皇家人?
夜『色』里,江厌辞驾着一匹快马,穿过寂静的宽街,凉风将他玄『色』的大氅向后高高吹起。
他在端王府大门前停下,两个家丁拦住他。
“你是何人?”一个家丁质问。
另一个家丁却将江厌辞认出来了,笑着说:“原来是洛北郡王。我们殿下正在宴客,快请进,先到花厅稍侯,容小的去通禀一声。”
宴厅的闹剧,让三殿下李渡心下厌烦。他起身,道:“夜已深,我不奉陪了,诸位继续。”
坐在众人赶忙起身相送。
李渡转身,从开着的厅门看见江厌辞正在往这边来。他皱眉,倒是没继续往外走立刻离去。
家丁在江厌辞身后追,急说:“王爷您先等一等,等小的先通报一声……”
厅内众人也看见了江厌辞,或面面相觑,或挤眉弄眼。
孔承泽先是犹豫,不知江厌辞会不会因为一个小妾得罪五皇子。可是他像是于绝望中抓到唯一一丝可能,颤着腿迎上去:“三妹妹她、她……”
月皊的惊呼声截断了孔承泽接下来的话。
江厌辞面无表情,也未给过孔承泽任何一个眼神。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经过李渡身侧,顺手摘了李渡贴身侍卫的佩刀,朝紧闭的拉门挥去。
砰的一声响,是刀刃穿过红木拉门,嵌进墙壁的声响。
一时间,整个宴厅一片死寂。
今日来参宴者,其他宾客不会带兵刃。可皇子不管去什么地方,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是兵甲不离身。
江厌辞的动作那般快,李渡的贴身侍卫根本没反应过来,长刀入墙时,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佩刀被夺了去。他看向李渡,李渡轻轻摇头。
李潜吓得不轻。这是他自己的王府!
开门声是江厌辞的回答。
两扇红木门被拉开,江厌辞立在门口,看清里面的情景。待客用的佳酿碎了几坛,地面全是酒水,整个小间也充盈着浓重的酒味。
月皊跌坐在湿漉漉的地面,整个人都在抖。外衫的袖子被扯碎,『露』出里面雪『色』中衣的缎袖。她双手攥着一块酒坛子的碎片,碎片割破了她的手,雪白的小手上血迹刺目。她娇软的唇上也有血迹,那是她自己咬破的。
可是她没哭。纵使吓得厉害眼睛红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掉。
“什么人?”李潜望着嵌入墙壁的佩刀,大怒。
府中侍卫鱼贯而入。小厮凑到李潜耳畔,说出江厌辞的身份。
李潜愤怒地扯了扯衣领站起身,盯着江厌辞,心里已经在想是顾着颜面今日暂且先小小教训了他,还是明日要他狗命。
江厌辞却没有看他一眼,迈进门槛,朝月皊走过去。他俯身,去拿月皊手里攥着的碎片,月皊却瞬间身子紧绷向后退,涣散的眸中只剩惊恐,好似不认识他了。
“月皊。是我。”他说。
月皊眼睫颤了颤,眸子逐渐聚了神望向江厌辞。江厌辞的眉目慢慢浮现在眼前,她眨了下眼,忽然就落下泪来。
手中攥着的碎片,也由着江厌辞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