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
姜一的声音有点颤抖。
陆羽叹了口气说道:“并非传闻,听宋大家讲,当时的陛下,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即便大军兵临城下依然神色不动的他,哭了。皇宫中的人都来了,不管之前跟那名妃子是怎样的关系,每个人,都轮流着抱了一会那位还没有起名字的四公主……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仿佛是一场仪式,神圣,又残酷。然后就在她还未等睁开眼睛好奇的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时候……死了。”
陆羽没有说她是怎么死的,只说了她死……这个事实。
姜一整个人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陆羽,满脸的不可置信。
因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所以她问了:“为什么?!”
陆羽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法。”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指了指那户人家,男人受伤了,躺在床上,脸上浮现着笑意。女人忙忙碌碌的,擦拭着家里的新家具,明明被富贵人家的马车撞到,算是一件极为悲惨的事,但在这里,陆羽却只看到了笑意。
“是啊,为什么?很多人在很多时候都会问,为什么。我杀了人,为什么我要偿命?他是个畜生,我是人,我们不同,生命怎么可以相同?所以我为什么偿命?……这听起来荒谬,但姜姐姐你知道的,你见过那么多事,接触过那么多的人,遇到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子嗣,那些纨绔们,有多少在杀过人之后逍遥法外?然后说一句,那不过就是一条狗,杀就杀了,又有什么的?”
“见过,也听过。”
“但在这里,很少有了。”陆羽轻声道:“万物之理,不过以人度己。为什么杀人要偿命?这个问题在大玉国,很少有人会问了,为什么?习惯了,认为这是必然的,所以人们在犯法的时候才会害怕,在犯法之前才会犹豫。为什么会这样?”
“为……为什么?”
“因为……”陆羽转过头,看着她,轻声的说道:“你说,你个人来到人世间,什么不带来,也带不走什么。除了留下的人生轨迹,还应该留下点什么?等我们,你,我,老去,死去,到了那一天我们回往昔,又会想起我们做的什么事情,是对这个世界有益的,有影响的?是打赢了几场战争?抢夺了几件宝物?我觉得这都不会让我们死的骄傲。而她?短短的生命,却也用她的生命,告诉给整个大玉国的人一个道理,一个规则,一个规矩。她都因法而死,你们……又多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陆羽道:“是她用自己的性命,奠定了如今的一切,福贵人撞到了穷苦,登门赔罪。是她用自己的生命,让人们警醒,不管地位再强大,身份再崇高,头顶总有一柄利剑……让你时时警醒。那就是法。”
转头看向姜一,突然咧嘴一笑道:“所以……这就是大玉国的根骨,你现在懂了吗?”
……
姜一还是有点没懂,但她想懂。
所以就跟着陆羽回到了临江城。
不是都城,也不是其他什么陆羽留下深深足迹的地方。
而是一切的起点,一切的本源。
临江城。
曾经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临江四大家,现在大部分已经不在临江城了,临江花家因为有花千树的存在,早已经搬到了都城,只留下一座老宅,留下几个不愿走动的老仆人去打理。
临江陆家也去了都城,甚至把都城的那个陆家也变成了自己的地方,让一个衰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族,再次在大玉国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七皇子倒是还在,但那个惊才绝艳的大玉国第一高手,真正称得上是第一公主的家伙,如今却已经不在这里,不在那个小楼中挑开窗帘,俯视一切了。
书院也在,书院仿佛永远都会存在,这个偏安一居却成为大玉国最高学府的地方,依然向人们展现着它的神秘与强大。甚至总会让人忘记它的全称——青山书院。
说来奇怪,如今的临江城对于陆羽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家’了。这里原本就没有他的地方,家人又已经去了都城,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陆羽一想到了大玉国,一想到要回到这个地方,就自然而然的……会想到临江城。
走进临江城,未见城,先会看到那条大江。
陆羽看到它,便会欣慰的笑起来,因为他会自然而然的想到曾经就在这里,自己乘坐一条小船,活生生的把两个老家伙给骗得留在这里不走了。
虽说并不如他所想的一样,素袍老者和廉髌没能给他太多的帮助,或者说……很快的,他就不需要那两个人的帮助了。但陆羽依然是无法忘记他们的恩情。
毕竟他在这世上的第一桶金,就是他们两个提供的。
现在想想……廉髌那个胖子,却偏生喜欢穿一身红袍,倒真是十分搞笑的事情。
想着想着,陆羽就从小阮身上下来,站在了江边,看着上面的渔船寥寥,花船穿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怎么?这是你的故乡?”
姜一站到了陆羽的身后,也望着江面,却看不出什么美好,没话找话的,便有这样一问。
陆羽却没来由的问道:“你走过的地方多,你说,这世上有多少城池,是沿江而建的?”
姜一也很认真的回答道:“在早,起码三成,现在嘛,也应该有一成?不,两成。”
陆羽蹲下身,用江水洗了洗手,笑道:“什么时候,真的变成一成,我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离……离开?”
姜一一头雾水。
其余人也是听不明白。
只有小阮默默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的,陆羽一直想要离开大玉国,但心中总有牵挂。是因为出生在这里?还是因为长年的居住?亦或者……是觉得自己亏欠了这美丽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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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要给自己一个可以离开的机会。
于是就定了一个目标,辅佐它,让它变的强盛,长久,安稳,然后自己再离开,便无牵无挂。
毕竟,还有陆家,还有跟他有过来往的人,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这些人,陆羽总是想要给他们一个好的未来,然后……便无牵无挂。
但真能这样吗?
这一点,即便是最了解陆羽的小阮也说不好。
总的来说……
“少爷是个善良的暴君呐。”
“呃……小阮你说什么?”
“没什么的。”
“真是的……又作怪……”
陆羽白了她一眼,然后就往她的怀里钻。
却正在这时,小零第一个跳了过来,指着江中略显兴奋的说道:“师傅师傅,你看他们在干什么啊?好像在跟水里什么东西在争斗,好奇怪,好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