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态度微软,元立立即推着他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让他的亲卫挡在父子两人中间,继续劝道:“现今代王被俘,他已经不能再伤害您,那您就该想一想怎样解
决困局,给自己,也给追随您的人一个交代,您现在杀他只能泄愤,除此外没有半点益处。”
“您看看身边的兄弟和随从,他们跟着您做下这么大的事,难道您还要他们搭上性命吗?”
素和雄和拓跋速舟立即眼泪汪汪的看着拓跋六修,“大王子……”
拓跋六修张了张嘴,眼泪也滚落下来,胸中的怒气犹如潮水一般退去。元立叹息一声,抚着他的肩膀道:“便是为了关爱您的枣夫人和陛下,您也当忍一忍胸中之怒。您杀了代王,就算陛下不出兵,二王子也不会放过您的,追随
代王的三十二部国也不会放过您。”
拓跋六修鼓胀的手臂彻底松懈下来,垂下双手跪到地上嚎啕大哭,“我阿娘死了,我阿娘死了……”
拓跋猗卢怔怔的看着他,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死了……
拓跋猗卢猛的落下泪来。
元立瞥见,心中鄙夷,现在才后悔,是不是太晚了?同时心中警戒,于帝王而言,若不能偏心嫡长,后患无穷。
等拓跋六修哭完,元立就提出由他看守关押拓跋猗卢。
拓跋六修大掌在脸上一抹,将眼泪鼻涕全都抹掉,问道:“姑姑要怎么处理此事?”
元立道:“下官来得匆忙,陛下也不知此中详情,只怕你犯下大错不能更改,所以匆匆派下官过来,并未言明处理之法。”
“不过陛下登基在即,大王子和代王本就要进京恭贺,为何不一起进京求陛下裁决呢?”
拓跋六修沉默不言。
素和雄脚步轻移,替他问出最担心的一点,“陛下会不会放大王回归平城?”
元立意有所指的道:“大王子,代王有偏心的人,陛下也有。”
赵含章一直偏心的人自然就是拓跋六修了。虽然和她结拜的是拓跋猗卢,但义兄妹两个都各有小九九,不能坦诚,而拓跋猗卢有三个儿子,赵含章对三个侄子间也因为他们和拓跋猗卢的关系不同而不
同。
这不是赵含章单方面的选择,维持一段关系总是要互相试探,双向选择。
赵含章最后和拓跋六修来往最密切,感情最深,自然也是他们的双向选择。
她没有选择三兄弟最后的赢家拓跋普速根,而是选择拓跋六修,便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因为元立这句话,拓跋六修接受了他的建议,决定带拓跋猗卢去京城,请皇帝裁决这项父子官司。
他还给出了底线,“若姑姑为难,我可以不回代国,但新平城这些人我要全都带走,愿为姑姑驱使。”
元立很满意,笑道:“大王子放心,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陛下不同凡人,她得天所授,一定能断得清楚您这桩家事,绝不会让您受委屈。”
于是拓跋六修开始准备带人入京。
元立自然不会让他带太多人手进京,哪怕他受信任,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所以他只能带两百人跟从。
拓跋六修很担心,问道:“新平城怎么办?我二弟手握十万大军,他应该收到消息了,要是挥军回援,而我又不在新平城……”
“大王子放心,朝廷止战的诏书应该已经送到他军中,您又带着代王入京,他应该不敢轻举妄动,”元立道:“而且,还有北宫将军和石刺史呢。”
石勒本来想去京城看热闹的,他都准备要出发了,结果临行就收到赵含章的电报。
虽然很想去京城凑热闹,但看拓跋父子的乐子也很有趣,于是在鲜卑父子陷于爱恨情仇之中时,石勒悄无声息的领着大军进入代国。
在父子两个自相残杀时,他也趁其不备快速的连下三座城池。
因为距离远,军报还未传到平城和新平城。
其实要不是赵含章连发两封电报骂他,石勒可以攻下更多城池的,他本来是想咬掉代国靠近这边的八座县城。
可惜了……
北宫纯也不遑多让,令狐盛独领一支军队进入了代国,不过他没有攻城略地,而是静默。在元立劝说拓跋六修之后,拓跋六修下达命令,又派了人去接应,令狐盛的人便长驱直入,就在新平城西北五十里的位置驻扎,这里距离平城只有一百里的
位置,大军急行一日可达。
拓跋普速根不知道自己被抄了后路,他没有电报快,他收到了枣夫人被废黜的消息,也收到了他爹折腾他大哥的消息……
他都沉默不言,同样作为儿子,父亲的这些行为他完全没办法,所以只当不知。
虽然心里也有些不满,觉得父亲为了老三做得太过,但他是他爹,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拓跋猗卢没有公布拓跋比延的死讯,还隐下了王宫刺杀案,所以镇守边关的拓跋普速根收到消息就慢了点儿。
等他听说他爹声称他大哥不敬不孝,要调派大军去攻打他大哥时,他爹已经出兵了。
他那会儿还在纠结呢,到底是继续装聋作哑,还是劝一劝呢?
不过他觉得这事多半劝不住。
纠结了两天,还没下定决心就猛地收到消息,他爹出兵了,不仅出兵,还失败了!
就一天!
一仗定胜负!
拓跋普速根震惊之下连忙召集部将们商量,他们是要回去救人,还是继续当一切都没发生的镇守边关。
要是回去,需要留下多少人手,带走多少人,要打到什么程度……
还没商量出来,对面有天使来临。
虽然他们觊觎对面的城池和土地,在这里囤了大量的士兵和粮草,但他们依旧归属于赵含章,是藩属国。
所以对面有天使来,拓跋普速根只能热情接待。天使是黄安,他来传达赵含章的命令,“……父子相忌,兄弟相残乃人伦大逆,人人闻之大伤,故命代王及其大王子即刻入京,拨乱反正,重正道德人伦……
”
拓跋普速根一脸迷茫,这道旨意干嘛冲他宣,他爹和大哥又不在他这里。但作为家属之一,拓跋普速根只能接旨,然后黄安就说了,“二王子,代王和大王子已经启程进京,代国经此一乱需要人主持乱局,陛下命北宫将军和石将军
一起协理二王子暂代国务。”
拓跋普速根脸色一变,谢绝道:“虽然有乱,但国中还有箕澹等良臣,父王和大哥既然已经进京,此乱就算平了,区区小地又怎么还需要两位将军协理?”
黄安看了他一眼道:“虽然代王和大王子进京去了,但百姓受此惊吓,代国境内可不安稳,三王子怕是还不知道吧,箕澹现在不在平城。”
不在平城在哪里?黄安意味深长的道:“三王子,陛下如此吩咐是为了代国好,三十二部国大半是被代王领兵打压下来了,小半是劝降,此次代王大败,代国爵位未定,人心不
定,他们真的不会生乱吗?”
“您可不要只看得到眼前的刀兵,而忘了身后的冷箭,再怎么说,北宫将军和石将军头上还压着陛下呢,而陛下和代王是义兄妹,总不会让代国太吃亏。”
他说的话,拓跋普速根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见识过他爹是怎么算计便宜姑姑的地盘,也见识过他那便宜姑姑对他爹的戒备,换做他,怎会不趁机落井下石呢?黄安一走,拓跋普速根还是决定分出两支军队来,一支回守平城,一支则去新平城,趁机拿下新平城,将代国重新拧成一股绳,同时查清楚他爹的具体情况
。
虽然圣旨上说他爹和大哥去京城了,但他还是要抱怀疑的态度。
同时派人去安抚各部,顺便收集他们的信息,他还是很害怕北宫纯会趁虚而入,所以继续留守边界。
然后,去新平城的那支军队半途就被西凉军拦住了。
拓跋普速根整个人都懵了,质问道:“并州的西凉军怎么会跑到我们后方?”
“是大王子与他们里应外合,开放了通道,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拓跋普速根还没来得及咬牙,平城的消息也很快送到,更糟糕,“你说什么?平城几乎成了空城?箕澹带着平城周边的三万户人消失了?”
“你要不要听一听你说的什么话,三万户,不是三户,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卫将军呢?他是父王的左卫将军,平城的事难道他一点不知吗?”
“卫将军跟着大王出征,也被打散了,如今生死不知。”
不好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二王子,白部鲜卑造反,已经占下楼烦、马邑、阴馆三城,其他部族也蠢蠢欲动,正在勾连白部鲜卑。”
“二王子,石勒,石勒进了代国,连下繁畤、崞县等三座城池……”
拓跋普速根脑子都大了,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埋怨拓跋猗卢,“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出兵打大哥?”
他当然不会说他大哥为什么要反抗他父亲,站着挨打那是懦夫。
此时拓跋六修没杀拓跋猗卢,在他的心里,还是兄长更占理一点。
代国的其他部族和臣僚也是这么想的,也是因此,趁机造反的部族有,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在赵含章的可控范围之内。
这一刻,拓跋普速根终于明白黄安的暗示。
如果他趁拓跋猗卢和拓跋六修去京城的这个空隙强占代国,那北宫纯和石勒就会同时出兵,到时候他不仅要应对国内的叛乱,还要应对两大强敌。
此时,他只能和北宫纯石勒合作,听从赵含章的调遣,他才有余力去平白部鲜卑等部族的叛乱。
拓跋普速根咬了咬牙,最后选择听从旨意,派人去请北宫纯来共同议事,同时给东北方向的石勒去信,请求他帮忙维持代国东北一带的安定。
至于被他占去的三座城池,拓跋普速根只当不知道。
石勒收到他的信还惋惜了一阵,和张宾道:“他也太听话了,他要是一怒之下出兵打我,或者写信骂我多好呀。”
张宾笑道:“使君莫要挑衅,新帝登基在即,还是应该稳妥些。”
石勒很好奇的问道:“你说,赵……新帝会让拓跋六修继承代国,还是收回代国?要是前者,我占下的这三座城可不还。”
说罢还有些懊悔,“小崽子们跑得太慢了,才打下三座城,唉,要不是白部鲜卑造反,先我们占下了那三座城,其实我们可以多打两座的。”
张兵垂眸思索片刻,“新帝登基自然要加恩诸藩属国,即便代国有父子相残的把柄在,她也会选一人继承王爵。”
石勒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王位多半会落在拓跋六修身上,拓跋猗卢,要么被杀,要么被禁,她这么一玩,拓跋六修将来必唯她马首是瞻。”
石勒说到这里无限惋惜,“代国还是没回到幽州。”
张宾却摇头道:“不然,使君忘了一点,新帝极惜百姓,代国百姓困苦,我却觉得代国会回归幽州,至少,决不能再如拓跋猗卢治理时一样严刑峻法。”
石勒对张宾很信服,从不怀疑他的眼光,眼睛大亮的问道:“这个可怎么操作?”
张宾摇头,“某也不知。”
但他相信,赵含章应该能想出办法来。
赵含章早准备好了。
元立一发电报回来,说拓跋六修愿意带拓跋猗卢来京城,她立即就在心里把这个案子断了。
当然,为了让它合法合理合情,她还召集了诸位心腹大臣开了三天的会议。
最后大家终于为她想出来的缺德(咳咳)法子找到合法合理合情的解说。
赵含章并不觉得自己这法子缺德,放在后来的朝代中,王爵受到约束是正常的事。
封地依旧由朝廷管理,自己只能取用一部分税收,这已经是躺平的功勋了好不好,缺德在哪里?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他们父子俩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