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谦虚完, 东厢又恢复了安静。最近要紧的事情, 都处理完了,似乎……又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呢。
过了一阵儿, 程素素才喃喃地说:“一场宫宴,什么有趣的事情也没有生。”
谢麟哭笑不得:“如今我倒真不想生什么大事,最好安安静静的,让我外放完了回来。”
“呃……也对。”程素素有点讪讪的,自己最近的大业绩就是怼了郦氏, 所以有点坐不住了。
有点不好意思, 程素素匆匆说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带上门,离开了东厢。拍拍脸, 提醒自己,什么事都不能急。
此后,又是很平常的日子。府里的一件比较大的事情,便是六月初六, 将衣物翻出来晾晒。各房衣物自己处置, 不消多理。林老夫人将清点府里库房的任务交给了程素素。
程素素也不用自己动手,只要照着惯例, 在库房转一圈, 账册都不用自己亲自捧着, 只在看查点的时候要过来核一下数目即可。看搬出来的数目与账上对上了, 又返回上房去问老夫人:“阿婆, 听说藩王要进京, 咱们家的库房, 要不要趁现在收拾一下?”
林老夫人笑道:“还有些日子,哪里用这样在意了呢?夏天裁新衣,置新饰,不就顺手腾出空来了?凡事不用做得明显。”
程素素又学到了一条。这要先大张旗鼓地腾库房,眼皮子浅了,也让人会觉得谢府对藩王有什么预谋似的。
林老夫人又叮嘱了一句:“藩王如何,朝廷自有论断。”
程素素连忙答应了。
林老夫人又道:“藩王入京,各带多少人都是有定数的,他们到京之前,都会禀明京里。我们都会知道,如何应酬,看来了什么人再说。这一回,稳妥些好。也不用太当一回事,两宫安安稳稳的,藩王又能如何呢?”
“是。”
林老夫人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始对程素素讲这几位藩王还未就藩时的一些事情。都是他们年轻的时候的事儿,几位藩王的兴趣爱好不一,有好花木的,有好书画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云云。
程素素趁机请教:“官人好像参过他们……这……”
“哧——”林老夫人就笑了,“哪个藩王没被人参过?要一一记着,他们不用干别的了。哦,也就参齐王参得狠了些,其余不用过于介意。都是参的他们的小毛病,吃个饭奢侈啦,不务正业啦。”
这一说,程素素就放心了,藩王要是上进了,才要倒霉好么?
林老夫人闲聊似的又说起了几位藩王的王妃:“记得她们在京里的时候,也都是好模好样的,怎么一出去,也不会劝谏劝谏了?”又说起几位王妃的出身来。
都不低,比起袁皇后也不差多少。须知当年,今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皇子而已,大家兄弟都差不多。
末了,林老夫人终于说了一句充满了感-情-色-彩的话:“唔,要是三跪九叩的话,还是跪她们吧。原以为文献皇后是因己之妒而不能容子之妾,今日方明白她的心情!”
程素素微惊,这是林老夫人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对敏-感政事表评论。说的还是最敏-感的嗣统问题。东宫虽然痊愈,担心的人毕竟不少,宫里宫外的紧张,聪明人都看在眼里,不免要对藩王进京多想一些。人人是抱着“宁可准备了不用,也不可事到临头没有准备”的想法。
林老夫人的态度也很明显。
文献皇后,便是隋文帝的妻独孤伽罗。曾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大苦痛邪!”——太子没嫡子,皇帝死后,你们要向妾生子行大礼,心塞死了!
这约摸便是京中许多贵妇心里的不平之处了。齐王妃出身、上位不大光彩,还没什么让人尊敬的品德,要向她行礼,麻痹的想砍人!绝不能让她再进一步了!
平素没啥冲突的时候,忍也就忍了。至尊之位,是真不能与她有什么瓜葛的。
竟是奇妙的与许多朝臣不愿拥立齐王之心相合,齐王夫妇二人,分别得罪两个群体,也是十分难得的。像齐王他哥燕王,自己讨人厌,可老婆会做人。像燕王他弟赵王,老婆尖刻,赵王却是个老好人。夫妻二人同样让人瞧不上眼的也有,比如祁王,早早滚去封地,不在京城碍眼。
所以,林老夫人对于这次藩王进京,居然是心存期待的么?
程素素心里打了个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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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谢麟回到家里。程素素坐在一边看他洗脸,一边说:“今天晒衣,跟阿婆学了一些。”
“是什么?”
程素素也不隐瞒,将林老夫人如何讲,一一告诉了谢麟。谢麟往塌上一歪,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像是今天才听到似的?”
“我原以为,大家只是不喜欢齐王。不想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内。”
谢麟枕着双臂,惬意地道:“那是,要是齐王是个分明的人,这点儿妇人的酸意,又算了什么?只有齐王不好的时候,王妃不好才是罪过。我倒奇怪,六郎只是厌恶齐王而已?”
“谈不上厌恶,”程素素轻描淡写地说,“他是亲王,自然有权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只要他能扛得住。我们有多少事要做?盯着一个齐王?哪有这功夫呢?估摸着王府也瞧不上跟我们一般见识吧?遇上了再说呗。”
王府旧事,一直是大家都回避的话题。现在既然说到了齐王,谢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也不记旧怨?”
“没有恩怨,也没有喜恶,”程素素摇摇头,“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有血有肉,我都视之为人,才会有恩怨,有喜恶。可齐王,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像一张纸剪出来的影子,又或者一行平铺直叙的字。所以,我说他不好的时候,是真的看到他缺陷之处,你看,我就没骂过他们小贱人什么的,对吧?”
谢麟坐了起来,认真地说:“你这想法,有些不同凡响呀。”
程素素道:“是不是大家都觉得,我们非得记恨齐王夫妇点什么才像话呢?其实,玉不琢不成器,当作一点磨难就好嘛。屈辱感也是没有的,我更喜欢自己的父母,没想着去求什么生而富贵。只有阿娘,这个坎儿几十年没过来。人呢,只要登高,或许会记得在山脚下被树根绊倒,与一直趴在树根下起不来,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谢麟啪啪地鼓掌:“妙!”
程素素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谢麟道:“藩王进京,也这般淡定就可以啦。其实呢,这京城里的事,开心呀,不开心的,看看邺阳大长公主,骂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越雷池一步呀。梅李之争,势同水火,见了面儿还笑得比见着老婆都甜。”
程素素问道:“你对郦树芳呢?”
“他现在还当郦钊出事,是因为到岳父那里胡闹呢,”谢麟鄙视的表情丝毫不掩饰,“傻点好呀,他傻,才能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做到吏部尚书的人,会傻吗?”
谢麟居然点头了:“当然。郦树芳比起祁夬,差得不是一点两点。祁夬与阿爹是平辈,郦树芳与阿翁是平辈,差着二十几岁呢,老的还是少的继任。这官儿做得,比别人蠢二十多年。”
“不是说,也不好对付吗?”
谢麟招了招手,程素素凑过头去,听谢麟附耳说:“吏部尚书勾结藩王,好不好玩?”
程素素好像被人揪着头提起来一样,呼地站了起来:“这!”当然很好玩啦!什么讨好藩王趁热灶啦,什么里通外国啦,都是很不错的罪名呢!程素素关心的是,怎么做?
她已经不是当时口里心里指点江山,以为有个智计就可行的人了。一时急智,可解燃眉之急,但是容易透支,也容易带来许多烂摊子,最刻骨铭心的,就是紫阳真人的飞升。要做得巧妙,不着痕迹,可是很难的。
“阿翁不会坐视的吧?”
谢麟道:“这个罪名一出,阿翁也不会死保他的。”
“怎么做的?”
“吏部不是喜欢看后台、看钱财么?只消微微调一下次序,让他经手的要紧差使,落到某藩亲信手里……一件不行,就两件,日积月累。”
“能做到吗?”
“不要忘了,那位李相公可是有门生在吏部的。”
“咦?”
“梅老头儿也是眼瞎,似乎是听说了郦钊与道灵结冤,想拉拢郦树芳。郦树芳呢,也不介意与丞相有点交情。他倒是想两头不得罪,却不知道有的时候,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死得早。我已将证据交给了陆世叔,陆世叔可不用外放呀。哈哈哈哈!”然后他就把这个消息捅给了李丞相,盯郦家,这事儿他可熟了呢。
【又没有我挥的地方了……】程素素默。
谢麟得意了一下,旋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宣布:“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那也要很久吧?还不如参他卖官呢!”
“可是这样他必死呀。藩王也有举荐之权,可这个要命的时候干这种事儿,是不可能不被猜忌的。圣上不好意思拿这个说事儿,就只好拿卖官说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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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跟林老夫人学了许多,又与谢麟讨论了半天,也以为这二人的考虑已经很周到了。不想老天爷却用事实告诉了她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六月末,诸王依次抵京。果然是各自活动,走亲访友。诸王年轻时生活在京中,多半娶了京中贵女为妻。他们的姐妹、姑妈多半嫁在京中勋贵之家,又有一些官员,也是他们的旧识。比如谢丞相,还曾代过几次课。
想让官员与藩王没有任何的联系,那是不可能的。又有,皇帝的堂兄弟们,也有一些反而是生活在京城的。至于血缘更远一些的宗室,在京中数目就更多了。这些都是正经的自家人,让人不见面也是不可能的。
诸王人等,便借着这交际之便,探听消息、联络感情。或赠以厚礼笼络,或以旧情、姻亲等打动人,种种手段,也是目不暇接。
诸王到来,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暗中的试探不知凡几,面上依旧繁花似锦。
程素素随着林老夫人见了好几位王妃。凭心而论,没有一个比齐王妃更显年轻好看的。然而林老夫人等贵妇见到诸位王妃,感情却颇为实在,都是欢迎的样子。
那个讨人厌的燕王,他的妻子还是米氏的表姐。看相貌,与米氏并不很像,米氏是一张和气的圆脸,燕王妃却生了一长标准的瓜子脸,凤眼修眉,樱口琼鼻,是大家心中很不错的正室脸。
燕王妃下了贴了请人,林老夫人给面子地到了,程素素也被她带在了身边。燕王妃这里开的是赏花会,说是赏藩邸的荷花。众妇人才叙了座儿,就见一个小黄门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附在燕王妃耳边低语。
燕王妃一惊:“什么?”
米氏便问:“怎么了?”
燕王妃一脸的迷茫:“齐王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