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从来没有想要灭温婵的子孙,韩家落得如今境地,不是她有心为之,也不是韩家子孙活该天谴,归根结底是她温婵上梁不正。
剽窃得来的东西,终究还是别人的。
韩凝空有一身贵女本事,却无半分贵族傲骨,沦落风尘,或许并不让人意外。
“对了,”沈嫣忽然又说道,“听说宋姣遁入空门了。”
沈羲想起那个与她在校场比试的目空一切的女孩子。
因为听信了温婵,弄得自己身败名裂,举朝上下无人敢娶,又及生母惨死,她付出的代价够大的。
遁入空门,不敢说好坏,至少够让她用余生几十年的时间来反省这段过往了。
这一日来往宫里的人特别多。
有筹备明日的宫宴的,有来宫里布署防卫的,有寻皇帝太子议事的,还有往宫里送物件的。
来来去去,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哪些,沈羲无暇多顾,只盼着自己管的这些份内事不要出差错就好。
宫宴之前宫里灯火通明,自今日起,宫灯会持续点放整晚,一直到元宵节为止。
入夜后承天门内各衙门也还人影绰绰,乾清宫正殿不时有人出入。
东宫这边则由詹事府詹事率领坐镇,萧淮则带上长剑与穿着上戎装的霍究在宫城各处巡查。
而前殿后宫到处都有悬挂宫灯与吉祥挂饰的宫人。
贺兰谆派人去翰林院把老学士们请过来,当场在南五所里写楹联。
沈嫣回去后沈羲便靠在榻上小歇了一阵,她再怎么衿贵都好,今天夜里熬熬夜都是难免的。
倘若日后皇后之位长期空虚,那她下胎就得考虑避开春节再怀了。
——不,她应该头胎生个女儿,然后这样再过十年她就能慢慢把她栽培成个持家理事的好手,接替自己,至少是能够分担一半了。
“那小公主得多可怜?”戚九对她的想法简直不敢苟同。
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十岁还在娘怀里撒娇呢,她们家公主倒好,十岁就得被她母亲逼着学持家分担家务!
要这样,那还不如当官户家的小姐呢。
戚九没有儿女,对于沈羲肚里的孩子,她有着绝不亚于他们做父母的期待和疼爱。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家的孩子早当家嘛。”沈羲耸耸肩。
想当初她十岁的时候,肖氏不也逼着她看家里的账本了?
尤其是没几个人敢娶的皇家公主,她若不教会她们些道理,让她们学着放低些姿态学习待人处事,来日光靠着家世地位,能得到丈夫真心疼爱么?
若是皇子,她也不惯着,沈梁她就没惯着,如今又乖又上进,多讨人喜欢?
再说她就是想惯着,照他们皇祖父训练他们父亲的那个架式,她也没什么机会可惯吧?
想着想着沈羲就禁不住微笑。
她到底是幸运的,能有如今这样的安适。所以虽然是事务繁杂些,累了些,她也甘之如饴。
“晚饭后咱们再去坤宁宫里转一圈,然后就不必出门了。”
她推开窗门,望着窗外暮色里飘起来的雪花说道。
雪从早上就开始下起来了,映着院子里一株盛放的红梅,是雪夜里极美的景致。
远处将士们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还有时近时远传来的宫女太监们的声音。
四处飘浮着薰香的气味,只有父子媳三个人的宫城,也透着安宁与温馨。
但仍然总缺少了一点什么,后宫主位虚悬,总令得太子妃的忙碌里显出两分辛劳。
晚膳时萧淮没有回来,但是路过御膳房的时候却特地嘱咐厨子给她蒸了一笼四只胖乎乎的小猪形状的枣泥糕,沈羲心里暖得像是住进了一个小太阳。
被人时刻惦记的感觉,真真好。
戌时将起,她披上貂裘往坤宁宫去,怀里还揣着一只小小的汤盅。
萧淮这时候肯定已经吃过饭了,但是如果能在宫里哪个角落偶遇他,她便能把这汤让他给喝了。
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并不需要把海盟海誓挂在嘴上吧?也不需要时刻地被人捧在手心里,被他小心翼翼地哄着。
心里惦记着对象的感觉,同样也暖暖的,满满的。爱着一个人,比被一个人爱更令人感到期待和幸福。
她迤逦走过朱廊,不曾刻意去寻找。
路过乾清宫主殿,里头仍有着不少人,看得出来皇帝正在忙碌。
她此行的任务便是沿着朱廊巡查一遍,看看明日待客的场所器具摆放还有无遗漏。
一切都很正常。
她很满意,准备出来时却现坤宁宫寝殿里亮着灯,也还有人在屋里走动的样子。
这个时候不应该还有人出现在殿内,更不应该出现在准备给卫夫人颁诏的坤宁宫!
她起了狐疑,绕路走了过去。
大殿门外,有熟悉的沉水香幽幽地自屋里飘出来。
在她这些日子不曾接近的寝殿,门口站着宫人,而殿里,则有道婀娜的身影正在沿着东墙缓缓游走。
她穿着一身蔷薇紫的绣袍,头松松地挽在脑后,顶插着两支金钗,臻微斜,正专注地欣赏着墙上挂着的兵器。
墙上的兵器都是皇帝的,沈羲知道。
本是充满血腥的物件,此刻在这女子眼里,却仿佛是珍宝,令她纤指触上去的时候都带着几分轻柔。
沈羲心下微惊,她从来不知道宫里有这样的女子,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明明上晌她过来时还……
她走到门槛下,顺利看到了那女子的侧颜。
她有一副看上去极致秀美的眉眼,没有刘海,光洁额头下眉眼略显沧桑,但丝毫掩不住它们的光华。
琼鼻挺直而轻巧,丰润的唇带着自然的弧度往上扬起,使她整个人看上去美艳但是温和。
“你是谁?”
心底涌起的惊异使她忍不住地跨进门槛,前些日子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部涌进脑海!
那女子略顿了下,微微扭转身来。
这使她整个脸庞显露在灯光下。
除去她略显阅历的五官,在刚才沈羲看不到的她的右额角上,那里还画着两朵盛开的梅花,它们与间垂下来的步摇交相辉映,美到令人窒息!
她目光落在沈羲脸上,又看了看她隆起的腹部,然后眼里的惊讶全数撤去,变成如水一般的柔和亲切。
“是缓缓?”她声音微哑,“我姓卫。”
“……”
(正文完)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