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这次回家, 现小妻子好像长高了一点。
俞婉现在把陆子谦当朋友兼老师, 闻言笑了笑:“有吗?”
她穿了一件白底绣花的衫子, 领口的桃花衬得她面颊白里透红, 杏眼水润润的, 陆子谦情不自禁抬手放到俞婉头顶, 再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温声道:“确实长了。”
俞婉有些不自在,他刚刚的动作似乎亲昵了些。
两人刚从正院那边回来, 小夫妻久别重逢,正常情况下肯定要蜜里调油一番, 但陆子谦没那个念头, 俞婉也早歇了这样的指望。秀儿在旁收拾陆子谦的行李箱, 夫妻俩并肩坐在沙上闲聊。
“老四那边生意怎么样?”陆子谦关心地问。
俞婉笑道:“我没怎么去逛过,听太太、三妹她们聊起来,生意好像挺红火。”
陆子谦笑:“那敢情好,你应该也赚了不少吧?”
钱是俞婉目前的最爱,设计的事她暂且瞒着家人呢, 喜悦只能与陆子谦分享。她不好意思自夸, 去柜子里将七、八、九月的工资单取了出来,递给陆子谦让他自己看。陆季寒的生意一个月比一个月好, 俞婉的工资也越来越多,九月份竟然超过了两百块, 俞婉估摸着, 照这样下去, 年底她就能攒够钱了。
妻子一副小财迷沾沾自喜的样子,陆子谦也替俞婉感到高兴,毫不吝啬地夸道:“婉婉工资快赶上我了。”
俞婉忍不住笑,不过她心里清楚,她能拿这么高的工资,主要还是陆季寒出手大方,不然她去别家服装店应聘,一个没有文凭也没有任何名气的自学设计师,别说销售提成,光是基本工资就不可能一下子给她五十块。
有时俞婉会因为陆季寒给她的高工资心虚,仿佛她为此出卖了什么,或许她不接受这份工作,陆季寒就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但俞婉太想攒钱离婚了,每当动摇的时候,俞婉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与陆季寒只有一年的合同,一年后所有的煎熬就都结束了。
晚上家宴,俞婉随陆子谦前往正院的路上,偶遇陆季寒。
陆季寒是从一侧拐过来的,根本没忘翠竹轩这边看,陆子谦叫了他一声,陆季寒才回头,就见陆子谦穿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袍,风度翩翩,身侧俞婉罕见地穿了一条浅黄底的绣花旗袍,娇俏柔美,郎才女貌,好一对儿新婚夫妻。
陆季寒的目光在俞婉那把被旗袍勾勒得越纤细的小腰上停留片刻,才落到了陆子谦脸上:“大哥,大嫂。”他并没有看俞婉的脸。
三人并肩而行,俞婉走在陆子谦一侧,靠边,默默地听兄弟俩说话。
陆子谦向陆季寒道谢:“这阵子有劳四弟照顾你大嫂了。”
俞婉抿唇,担心陆季寒又说些意味深长的话。
陆季寒却只是客气道:“大嫂凭本事赚的工资,谈不上照顾。”
两人很快聊起了别的话题,到了正院,大家分坐一旁,俞婉自然是挨着陆子谦的。
夫妻俩外形上十分相配,陆太太看看俞婉,嘱咐陆子谦道:“你这一出门又是快三个月,不说婉婉惦记你,亲家母肯定也非常惦念,明日你备些礼,陪婉婉回趟娘家,顺便把老二订婚的请帖送过去。”
陆子谦微笑道:“母亲说的是。”
二姨太扫眼小两口,对着俞婉道:“二少奶奶眼看要进门了,大少奶奶可得加把劲儿,早点给咱们陆家添个小少爷啊。”
陆子谦笑容不变,俞婉低头装羞。
陆季寒淡淡地扫过来,看到她那羞涩样,眼底一冷。
客厅里热热闹闹的,一家之主陆荣终于出现了,女人们的笑声顿时一顿。
俞婉一直都很敬畏这个公公,自打上次被陆荣当众斥责后,俞婉的畏便比敬多了,坐在陆子谦身边,她尽量避免开口,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俞婉总觉得陆荣好像往她这边看了几次,她忐忑地望过去时,看到的却只有陆荣威严冷峻的脸。
陆家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大家也聊着天,女人的话题少不了衣裳,聊着聊着,二姨太忽然转向俞婉,笑容讨好地道:“大少奶奶,端午过节时亲家太太给太太做了一件旗袍,我特别喜欢,明日你与大少爷回娘家,能不能请亲家太太帮我也做一件?我好留着二爷订婚那天穿。”
陆太太皱了皱眉,但她收过宋氏的衣服,现在再阻止二姨太索要,好像她心胸狭窄容不得一个姨太太与她同等待遇似的,因此她没有说什么。
俞婉听了,想起来上辈子,那时候二姨太也提出这个要求了,偌大的饭桌上没有人替她说话,她脸皮薄不好拒绝,替母亲答应了下来。母亲一直把陆家众人当贵人看,自然是有求必应,可旗袍绣工繁琐,时间又赶,那时母亲没有眼镜,熬夜赶工,旗袍做好了,母亲也着凉病倒了。
二姨太穿着母亲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旗袍在订婚宴上风光谈笑时,她的母亲却凄凉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两个年幼的儿子。
俞婉回忆前生的时候,陆子谦看她一眼,皱皱眉,却再次保持了沉默,桌子上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俞婉就坐在他身旁,注意到了陆子谦的拳头,可她只是看到了,并没有试着去分析丈夫的心思。
抬起头,俞婉望着斜对面的二姨太,歉疚道:“距离订婚宴只剩一周时间,我娘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还要照顾两个弟弟,短短一周怕是做不好一件旗袍,二姨太还是另寻裁缝订做一套吧,真不好意思了。”
她不卑不亢的,二姨太微微一惊,随即笑道:“那行吧,我去四爷店里挑一件。”说完,二姨太笑盈盈地问陆季寒:“四爷给我打个折扣成不成?”
陆季寒举着酒杯,很好说话的样子:“都是自家人,您尽管去挑,当我孝敬您了。”
二姨太大喜。
大姨太抿了抿嘴,险些气死,这个臭老四什么意思,准儿媳去服装店他吝啬地连折扣都不给,现在竟然要白送二姨太衣裳?
出于不甘,大姨太跟着道:“我也还没准备订婚宴要穿的衣裳呢,四爷能不能也送我一身旗袍?”
陆季寒刚要答应,陆荣突然将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瞪着大姨太训道:“她要你也要,衣裳都送你们,老四还做不做生意了?”
两个徐娘半老的姨太太都吓得直打哆嗦。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冷到极致,只有陆季寒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欺负母亲的二姨太被训了,俞婉正暗暗地幸灾乐祸,未料陆荣突然吩咐她道:“你不是会针线吗?你抓空帮二姨太缝件旗袍。”
长辈有令,俞婉不得不应下,心却沉到了谷底,这位公公,好像特别不待见她。
晚上睡觉前,俞婉忍不住问陆子谦:“老爷似乎很不喜欢我,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黑暗中,陆子谦心里一疼,愧疚如潮水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
“与你无关,是我最近搞砸了一笔生意,连累你也被老爷迁怒。”陆子谦语气自然地解释道。
俞婉半信半疑。
陆子谦又道:“明天回来后,你去量二姨太的尺寸,然后把尺寸交给我,我去外面请人做,到时候你就说是你缝的。”
俞婉叹息:“我给二姨太、二小姐都送过绣件,二姨太应该认得我的针线,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子谦再没办法。
翌日,两人带着礼物去了俞家。
宋氏很喜欢陆子谦这个女婿,陆子谦什么都不用坐,往那一站宋氏就笑得眯起了眼睛,收到陆家的订婚请帖,她就更高兴了,觉得特别荣耀。
晌午吃完饭,陆子谦去辅导凤时、凤起兄弟俩的课业了,宋氏将女儿拉到自己房间,瞅瞅俞婉的肚子,悄悄打听:“婉婉啊,你嫁过去那么久,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宋氏很奇怪,按理说,只要小两口身体健康,成亲半年该有消息了。
俞婉苦笑,垂眸道:“我与大少爷聚少离多,我着急也没办法啊。”
宋氏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没事,再过俩月就过年了,大少爷肯定不会再出门,婉婉抓紧机会,争取年前怀上。”宋氏拉着女儿的手鼓励道,陆家家大业大,宋氏希望孩子能让女儿在陆家站稳脚跟,不然若那即将进门的二少奶奶先怀上,女儿的处境就艰难了。
俞婉只能强颜欢笑。
后半晌回了陆家,俞婉叫陆子谦先回翠竹轩,她单独去拜访二姨太。
跟着丫鬟进了客厅,俞婉震惊地现,陆季寒居然也在,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坐在客厅中间白色的欧式沙上,一手搭着沙扶手,一手夹着一支香烟。俞婉进来时,陆季寒偏头看了过来,嘴里同时呼出一团白色眼圈,模糊了他的脸。
“四爷也在啊。”俞婉客气地打招呼。
陆季寒偏过头去,没理她。
小丫鬟都觉得尴尬,赶紧请俞婉坐到另一侧的沙上,轻声解释道:“二姨太去试衣服了,大少奶奶先喝茶吧。”
俞婉点点头,坐在了远离陆季寒的单人沙上。
客厅弥漫着香烟的味道,俞婉闻不习惯,以手抵拳低低地咳了两声。
陆季寒兀自吐着烟圈。
两人相对无言,二姨太终于出来了,穿着一身洋气的旗袍,走路时小腰一扭一扭的,浑身散着成熟妇人的风情。看见俞婉,二姨太愣了愣,俞婉及时站了起来,解释道:“二姨太,我来帮您量尺寸。”
二姨太恍然大悟,再看看沙上的陆季寒,她笑容灿烂道:“大少奶奶客气了,昨晚我就随口一说,哪还用你亲自动手啊,这不,四爷送了我一身,大少奶奶觉得如何?”说着,二姨太开心地转了个圈。
俞婉当然夸好看,而且,二姨太身材曼妙,确实适合穿旗袍。
“四爷怎么说?”二姨太朝沙上的俊美男人抛了个媚眼。
陆季寒笑了笑,扫眼俞婉,道:“二姨太这么一打扮,与大嫂倒像是姐妹了。”
这是夸她年轻呢,二姨太顿时笑弯了腰,笑完要请两个小辈吃糕点。
俞婉婉拒,陆季寒也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二姨太便将两人送出了院子。
这边清幽,秀儿又不在身边,俞婉很怕陆季寒趁机欺负她,但让她诧异的是,一离开二姨太的院子,陆季寒便扬长而去,别说接近她言语轻薄,他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冷漠的好像变了一个人。
疑惑过后,俞婉反而安心了,这样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