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闹到拿合同说事,那就只有告上官府,让官府断案、强制执行一条路可走。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愿意这么做。
毕竟,打官司是既浪费时间精力又浪费金钱的事情,而且,还会影响声誉。
然而,张大掌柜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动,道:“扶老爷,这儿就咱们三个人,还请扶老爷有话直说,就算是死,也让我们死的明明白白!”
扶厉如此笃定打官司自家会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扶厉苦笑起来,深深的瞅了张大掌柜一眼,叹道:“张大掌柜这话就叫人笑话在下了!张大掌柜明明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又何必再问呢?有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楚的好!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嘛!”
张大掌柜的心头一凉,如坠冰窖,定了定神,勉强笑笑,道:“是,是布政使大人找过扶老爷?”
邓柏于也不由变色“啊!”的一声低呼,咬牙道:“我怎么没想到!不错!不错!是他,一定是他!”
扶厉又是一声叹息,同情而不忍的叹道:“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们自己说的!你说你们好好的,怎么就招惹上这位大人呢!”
邓柏于和张大掌柜见他这般,丝毫也没有怀疑此事他就是主动参与者之一,一时心乱如麻。
张大掌柜叹道:“扶老爷,您就帮我们这一次吧!大家都是四大家族的人,您于心何忍!说句难听点的,今日他可以如此卑鄙无耻对付我们邓家,难保将来不会对付你们扶家!为长远计,扶老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扶厉道:“做事得讲究时机,我如今根基尚浅,如何能跟你们相比?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咳咳,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方才这都是胡话!是胡话!”
邓柏于和张大掌柜见扶厉居然如此惧怕官府,不由得面面相觑,半响回不过神来。
邓柏于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些许不屑来:这样的人,如何配当扶家的家主!可惜,可惜扶魏父子——
邓柏于心中憋屈得实在难以言喻,如果扶魏父子还在,怎么可能会怕李赋?官府的手再长,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伸到商家!
“两位,这个,咳,天色不早了,两位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扶厉笑笑,说道:“两位想必还有事情要忙,我就不留两位了!”
邓柏于和张大掌柜还能说什么?两人只得没精打采的告辞。
突然张大掌柜停下脚步,回头向扶厉道:“扶老爷,不知有哪个商家有这么大的本事接替得了邓家的缺口,扶老爷可方便告知?”
扶厉笑道:“张大掌柜你啊,聪明的时候聪明,糊涂的时候却也糊涂的紧!这话,还用问、还需要我回答吗?”
猛的想到连芳洲,张大掌柜苦笑,终于再也没了言语,拱拱手与邓柏于告辞了去。
“张叔,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邓柏于这回是真的急了。一头是仓库里积压的大批量茶叶、绸缎和瓷器,一头是等着要外洋货的商家,这出不了也进不了,岂不急死人!
张大掌柜苦笑了笑,叹道:“如果老朽猜的没错,很快就会有人主动上门来找大少爷,大少爷还是——唉!”
“真的?”邓柏于顿时大喜,忙道:“谁?会有谁?”
张大掌柜苦笑,道:“先别高兴的太早,只怕大少爷未必愿意见到对方呢!”
邓柏于还在怔,张大掌柜已经失魂落魄的走了。
果然,第二天,连芳洲手下的计大掌柜就找上门来了,表示愿意全盘接下邓家仓库里的货物,价钱嘛,按产地成本价,至于一路上的运费、雇工费、管理费什么的,邓家自负。
邓柏于震怒了!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二话不说就叫人将计大掌柜赶走。
计大掌柜也不生气,反而哈哈的大笑起来,不紧不慢的笑道:“如今邓少爷还在气头上,老夫也就不说什么了!老夫先回去,等邓少爷想通了,只管去找老夫。先说好了,只有两天,两天之后等不到邓少爷,老夫有事可要暂时离开泉州城了!邓少爷,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老夫相信邓少爷会想明白的!”
“欺人太甚!”邓柏于大怒之下一挥袖子将桌上的笔墨纸砚账本扫落了一地,又砸了几件东西心情这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到得晚间,张大掌柜这才慢慢的来见邓柏于。
邓柏于自然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然而经过大半天的愤怒和泄,此时冷静了下来,邓柏于的心变得更加纠结了,却没有了那种脱口而出的冲动。
正因此,他才更加感到憋屈。
“张叔,这一回,我们邓家是真的要完了,是吗!”邓柏于苦笑一叹,眸中的黯然令人不忍直视。
计大掌柜的一番话,虽然没有对邓家怀着什么好意,虽然大大的坑邓家一笔,然而,比起血本无归,却又强了太多!
毕竟,除了计大掌柜,没有谁家能一口吞得下那么大宗的货。而他更是心知肚明,计大掌柜从他这里拿了货,转手就能卖给扶家!
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这已经不仅仅是亏本不亏本的问题了!邓柏于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个!
若真的跟计大掌柜做成了这档生意,今后扶家的商号在泉州城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然而不做,这可是价值三十万多两的货物!还等着卖了出去拿了钱去结算呢!
在如今乱作一团、拆东墙补西墙情况下的邓家,三十万两现银可不是小数目。
张大掌柜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也叹气道:“大少爷,老朽知道,你心里必定很难过。然……然咱们做生意的,最要紧就是清醒、冷静、认清现实、果断决断,老爷子不在,您就是东家,这得您来拿主意。”
事情太大,他只能从旁提点,并不好代为出主意。
邓柏于沉默了,面子和里子,只能要一个。
然而,面子早就被伤的千疮百孔了,也不在乎这最后的一点。
当他最终忍着难堪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张大掌柜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