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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黑暗宫殿里的身影,左手支撑着脑袋。
“……”
像是听到了什么,嘴角扯起的弧度愈发大:“真可怜,但是怎么办呢?无论你怎么做,也换不来一个眼神。”
这嘲笑声音未见得有多幸灾乐祸,像是阴暗潮湿深潭下的苔藓,或者细菌蘑菇,空虚至极。
“……”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黑影回以低哑嘲讽的冷笑。
“真的吗?你觉得这是喜欢……”
画然从光亮处走来,他方才睡了一觉,被声音吵醒了。
走出来就听到那个人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
画然和温泅雪一模一样的脸上一片沉静,有一种高傲出尘的目空一切感,仿佛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有任何波动。
只是因为,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这世间仿佛少有能牵动他情绪,让他在意的存在。
但他的目光此刻专注地看着黑影:“在跟谁说话?”
那位君上自然知道画然来了,抬起头,黑色的衣服墨水一样披散的长发,无边的黑暗,显得那张脸苍白得过分,是一种棱角冰冷沉郁的英俊,是一个分外成熟强势的男人。
眉骨修挺,眼睛狭长深邃,嘴唇薄而长。
是一张像黑暗深潭下的恶龙一样危险的脸。
抿着嘴角上扬的薄唇笑着,脸上其余地方却不动,那双灰色的眼睛望着画然,笑着却让人不安。
“一个可怜的蠢货罢了。”
说着他向画然伸出手。
画然回应伸出自己的手,在对方身边坐下。
“总是待在这里,你不无聊吗?”
“我等到了你,就再也不会无聊了。”
画然不做声了,为他斟酒。
他斟一杯那位君上便饮一杯,直至醉了一样闭眼小憩,一只手撑着头。
对方向来不醉,这一次却只喝了几杯就倒了。
画然感到奇怪,但他没有说什么,起身拿一件外套披在那位君上身上。
正在这时,殿外有人走了进来。
画然皱眉,站起来朝向他们:“什么人?”
两个人逆光走来。
两个生得跟画然很像,但又明显不同的人。
一个穿着浅碧色的衣服,一个着灰袍。
浅碧色的是一个妖,灰袍的是仙人。
他们定定看着画然的脸,然后对他躬身行礼。
“见过仙尊。”
“恭喜仙尊归位。”
画然没有反应,等待他们的后续。
浅碧色的妖形容柔和,灰袍的仙人神情冷硬。
画然:“还有何事?”
浅碧色的妖诚恳道:“仙尊既已归位数日,何不去万仙之界一观?”
画然淡漠:“本座对外界外物毫无兴趣。”
浅碧色的妖神情一白,面露失望之色,像是受到打击。
灰袍仙人眼眸微冷:“仙尊是不感兴趣,还是视而不见?昆仑虚如今变作何等样子,仙尊也没有兴趣,毫不关心吗?”
画然的神情毫无波动:“本座只关心一人。昆仑虚的事情更轮不到外人置喙。”
此言一出,两个人俱是脸色发白,竟似万念俱灰。
画然扫了他们一眼,漠不关心:“如今六界百废待兴,诸位若是有空不如去帮帮自己的族人,而不是在这里行挑拨之事。”
浅碧色的妖惨笑一声:“族人?我还有族人吗?”
画然背对着他们,声音冷然:“至少整个妖族还存在,逝者已矣,沉湎无用。”
灰袍仙人的脊背慢慢站直,傲然冷冷望着他:“七百年了,我们都盼望着仙尊归位匡扶天道正义,如今看来,仙尊却是要徇私包庇。”
画然负手而立:“是又如何?要我为了你们惩罚我的徒儿,绝无可能。他酒醉未醒,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本座还愿与你们废话,只怕他没这个好性,他若醒了发作起来,本座也拦不住。”
浅碧色的妖嘲笑:“是拦不住还是不想拦?”
画然不作声。
灰袍仙人神情桀骜,和浅碧色的妖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下定了决心。
……
“糟糕出事了,你师尊可在?”
小谙站在门口,桓真急匆匆地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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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在里面。”
温泅雪打开门:“发生了什么?”
桓真焦急地望着他:“毅恒和吕杨不见了,他们之前催促我好几次与画然商谈的结论,我只怕他们沉不住气找去。”
温泅雪:“他们纵使去找了画然,也是为了让仙尊主持公道,至多碰壁,空手而归,你为什么这么急?”
桓真的脸色岂止是急,简直苍白惊惧,冷汗津津。
他望着温泅雪,张了张嘴:“他们两个是与你一波来昆仑虚的,毅恒乃是仙族,自来以后每日都勤加修行,他的住处剑意杀气如林。吕杨一族天生擅长酿酒,据说七百年前曾经酿出过一种一杯便能连神都醉倒的酒,后因故惹怒君上,全族被灭。我在他的住处看到了那种酒。他们……是来复仇的。”
桓真显然早就注意着这些可疑的人,每日都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唯恐他们做出什么自寻死路之事,却还是一个没看住。
温泅雪:“刑天殿,我和你一起去。”
桓真点头。
……
画然凝望着沉睡的男人:“我相信他,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会选择他,站在他这一边。如果他有罪,他的罪就是我的罪,我自与他共担。你们无需多言。”
温泅雪和桓真尚未走到刑天殿门口,便听到了这句斩钉截铁的话。
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加快了脚步。
然而那道门被加了禁制,他们无法立时瞬移闯入。
当他们破解禁制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厮杀之声。
只见身穿浅碧色的妖族吕杨藤蔓缠住,灰袍仙族毅恒佯装偷袭画然,实则剑锋一转刺向案头被他们替换的酒醉倒的君上。
剑锋直逼君上眉心紫府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画然目眦尽裂,不顾自己背后吕杨的藤毒瞬间挡在那柄剑前,将案头的男人护在自己身前。
毅恒的剑毫不停留,眼看便要穿过画然的后心,却在接触的那一瞬不动了。两根苍白有力的手捏住了剑尖。
那柄可劈山斩海的剑便如一枝枯枝一般,被轻轻地捏住,然后折断了。
剑乃是本命之剑,剑断之时,毅恒便吐血倒地。
折断的剑尖飞出去,刺穿了吕杨的心脏,瞬间碎了他的妖丹。
一瞬杀两人。
桓真站在门口,从方才起心就一直提着,到这一刻面无血色,闭了闭眼。
温泅雪静静望着眼前的惨状。
望着案后一手护着画然,只用两根手指就连杀两人,第一次露出真容的那位君上。
世间最浓稠阴暗的黑和最苍白虚无的白构成了那个人。
他的眉毛又黑又长,眼睛也是细长的,嘴唇又薄又长,鼻梁挺拔而细长,骨相却一种最为疏阔又最为凉薄的成年男子的英俊。
他当然是俊美的,是危险诡谲,毫无异议的病态的美学。
那薄唇上翘着,整张脸却沉定不动,愉快又冷静。
哪里有半点醉意?
毫无疑问,吕杨和毅恒的刺杀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他们替换的酒对这个人无效。
“呵,两个虫子。”成年男子阴冷低沉的声音,掺杂着说不出的愉悦和冰冷说出。
他这样说着,那灰色的闪耀着阴暗危险光泽的眼睛注视的尽头,却是门口静静望来的温泅雪。
吕杨妖丹碎了的那一刻就死了。
本命剑折断的毅恒却还有一口气。
他嗬嗬笑着,眼神如鬼火诅咒一样瞪着那位邪魔君上,一张嘴鲜血和内脏碎片便溢出:“他不是你师尊,你师尊若在世必杀你!不然你怎么会在九幽山?哈哈哈……自欺欺人……”
邪魔君上愉悦微扬的唇角弧度平复了。
那张脸无喜无悲,百无聊赖,几乎陷入空白静止。
“你的话太多了。”
他抬起手指,轻轻握紧,下一瞬,毅恒整个人如同一张被缓缓揉皱蜷成一团的废纸,毫无人形。
桓真失神直直望去,眉头紧蹙,冷汗打湿了那张秀美的脸,脆弱得如同浸湿的白纸。
温泅雪望着那血腥残暴的画面,静静一瞬不瞬望着。
邪魔也望着他,那张脸没有任何残忍的痕迹,甚至无辜、厌世,像一个沉疴在身的久病之人。
呢喃着:“胡说,师尊说了,他选我。他永远都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师尊都理解我。”
说着,他缓缓蹙眉,征询地望向一旁被他的手臂揽着的画然,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祈怜,轻声:“我是为了师尊才杀他们的,他们想杀师尊,师尊别讨厌我。”
他眉眼的祈怜是真挚的,那声音却轻忽走神,并不多么紧张,好像并不真的示弱。
画然:“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我而生气动怒。无论你做任何事,都是因为我,任何人都可以怪你,唯独我不可以。唯独我不会伤你。”
邪魔的眼里真挚而动容,第一次显露清澈的属于人性的安全。
他握着画然抚向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缓缓垂敛了眉眼。
像被安抚了的深潭里暴虐的恶龙。
那恶龙微微偏头,自然垂敛的眼眸半阖放空,极致的邪恶暴虐,极致的病态无辜。
和门口温泅雪静静的无喜无悲的眼神恍惚在一条线上。
杀人的时候,叫师尊的时候,他都在看着,唯独不经心的祈怜,避开了温泅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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