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请您欣赏相声《卖五器》,表演者萧飞、孔芸鹏。”
李京上台报幕,德芸社今天下午场的演出也正式开始。
观众刚才进场的时候就瞧见了水牌子上的节目单,《卖五器》这段子,德芸社也经常表演,郭德强演过,何芸金演过,曹芸伟演过,徐德谅也演过。
要说最经典的还得是少马爷的版本,郭德强的演出效果相较来说都差了点儿意思。
萧飞经过这段时间的演出,在德芸社也算是个小角儿了,得了不少观众喜欢。
可要说《卖五器》这种最考教功夫的段子,萧飞是不是还嫩了点儿?
更别说今个搭的还是孔芸鹏这么个才来没多少日子的小学徒。
能说得好吗?
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俩人已经上台了,观众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园子里显得有点儿冷。
孔芸鹏在前,萧飞在后,两人走到了台中央朝着观众深深一个鞠躬。
萧飞也没在意掌声少不少,他环顾一下现场观众,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人来的不少啊。”
今个观众比昨天多了一点儿,虽然还是没坐满,可下午场能有一百三四十号人,就算不错的了。
孔芸鹏在桌子里面看着萧飞,按照萧飞教的捧道:“对,是不少。”
萧飞手一挥道:“刨去了这些空座,那就都坐满了。”
台底下的观众有人笑出声来了。
孔芸鹏就是掐在这个点上开始捧的:“啊?有这么算的吗?”
萧飞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有这么多观众来捧我们是好事,这是我们的荣幸,这是我对我们无声的鼓励,你看看多……无声……无声……的鼓励啊……”
观众们总算是被萧飞的不要脸精神给征服了,台底下也总算是响起了掌声,不过并不热烈。
这些日子萧飞说单口,可没少调戏观众,这个时候有报仇的机会,必须得把握住了。
“你们这是报复。”
“对,大家伙都恨透了你这个坑王了。”
观众又是一阵笑。
开场的节目就是负责热场子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会影响后面的演出。
不过萧飞也不急着入活,在他看来说相声就是要跟观众交朋友,不让把朋友交上了,人家观众能乐意听你说嘛?
所以尽管时间紧张,萧飞还是没有忘记这一步,磨刀不误砍柴工,和观众交朋友这一点太重要了。
“通过这无声的鼓励,我想好了,等回头晚上我得多挖几个坑,要不然我都对不住您诸位。”
噫………
观众立刻发出了一阵嘘声。
还挖?信不信我们把你给埋了!
孔芸鹏看看观众,又看看萧飞笑着道:“这到底是谁报复谁啊?你这可够不要脸的啊,您这都直接要掌声啦?”
萧飞一摊手理所应当道:“那我要别的他们也不给啊。”
孔芸鹏没好气道:“呵,人家都是买票进来的,您还打算要什么啊。”
萧飞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您诸位花钱买票进来就为了听我们在这瞎说。”
孔芸鹏刚要点头,听到后面的话,有点儿慌,但还是跟上了:“我都没听说过,怎么成了瞎说了,咱们哥俩上台是给诸位观众表演相声来的。”
接的不错!
“这话没错,我们上得台来就是要给您诸位带来开心,带来快乐,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要求。”
孔芸鹏道:“对。”
萧飞朗声道:“而你诸位都是听相声的,也是来自各行各业,什么行当都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我看来任何一个行业都是需要给人民带来快乐。”
孔芸鹏疑惑道:“人家不是说相声的,还有这要求?”
传统相声讲究平铺垫稳,要想包袱响,必须要把前面的铺垫做足了。
萧飞继续说:“那当然了,各行各业都应该如此,正所谓娱人娱己,在给别人带来欢乐的同时,自己也能开心,这样社会就和谐了,您说是不是?”
孔芸鹏点头:“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那您给举个例子,别的行业都是怎么娱人娱己的?”
“比方说,咱们就拿送菜的来说好了,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些地方,现在也还有老乡来赶大车送菜过来卖的。”
“有!”
“人家大车前面栓一头驴,车上里面堆满了各种蔬菜,老乡坐在大车上赶车,手上拿着鞭子,驾,我我我。”
孔芸鹏帮着解释了一句:“这是人家赶大车常喊的话,这是吆喝,让驴快走,也是提醒路人小心车。”
他这么一解释,观众也就明白多了。
萧飞接着往下说:“老乡赶车赶得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衣服都可以拧出水来了,你说累不累,但是人家就是这么累,也不忘给人民带来快乐。”
孔芸鹏好奇道:“哦?怎么给人民带来快乐呢?”
台下观众的好奇心也被调动起来了。
萧飞学着赶车的动作:“老乡赶着大车,驾,我我我。看着人家满身大汗,我怎么看的下去啊,没有人家送菜,我们哪能吃得到新鲜蔬菜啊,多伟大啊,我也得喊。”
孔芸鹏问道:“您怎么喊的?”
萧飞扬起手:“‘谁是我儿子啊?’‘我我我。”
“啊?”孔芸鹏傻了。
铺垫了这么久的效果终于出来了,观众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萧飞非常肯定道:“娱人娱己,在给人民带来快乐的同时,他自己也……”
孔芸鹏拦道: “人家老乡能快乐嘛!”
这一翻是点睛之笔,观众一下子就都笑喷了。
“您这是缺德占便宜,不拿鞭子抽你就算不错了。”
萧飞理直气壮道:“我这怎么了,他是给人民带来快乐的,我是人民,我得接受人家带给我的快乐。”
孔芸鹏哭笑不得:“你这可够不要脸的啊,没您这样办事的,人家辛辛苦苦送菜,您还占人家便宜。”
开场的小包袱响了,后面赶紧得进正活,时间上超一点没问题,超的多了后面可就没法演了。
进正活的切口,萧飞用的是郭德强常用的做买卖没本钱,糊弄孔芸鹏给投资。
“做生意的主意是您出的,把我家底掏干净了,可不能光我一个人出,您也得拿钱出来啊,受累问您一句,您有钱吗?”
萧飞梗着脖子道:“废话。”
孔芸鹏刚松一口气,大拇指还没竖起来呢,就听见萧飞说道:“我当然没钱。”
“啊?”孔芸鹏惊叫一声。
哈哈哈哈……
“合着说这么热闹,搭伙做生意,您一分钱都不打算出啊?”
萧飞理直气壮道:“没钱怎么了?我没钱我骄傲了吗?我没钱我住别墅了吗?没钱我开跑车了吗?”
孔芸鹏骂道:“废话,你倒是想,也得有钱买啊。”
萧飞看着他,振振有词道:“我虽然穷,但是我有一颗发财的心。”
孔芸鹏怒喷道:“多新鲜啊,谁没有啊。”
萧飞一拍胸脯道:“等我有钱了,我要好好奢侈一把,我以后坐公交车,我也投币了。”
孔芸鹏傻了:“啊?敢情您以前都逃票啊?”
萧飞继续道:“我以后上厕所,我也不用赊账了。”
“两毛钱上厕所您还赊账啊?”
萧飞一拍胸脯昂首挺胸道:“以后我再出去吃饭,我也给钱了。”
孔芸鹏无语道:“敢情您以前都是吃霸王餐的啊?”
相声的包袱是好笑,但是也要看谁来说,尺寸拿捏不好,再好笑的包袱都会泥了。
萧飞的水平自然是不用说的,孔芸鹏在台上要做的就是跟着萧飞的节奏走。
开场说了一会儿,孔芸鹏也进去了状态,节目整体节奏控制得非常好,这一连串包袱下来,快而不乱,笑料纵叠。
现在观众都快笑的不行了,气氛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了。
这就是垫话儿的作用,一是探听观众的喜好,看看说什么包袱他们能乐。
二是拉近观众和演员的距离,让他们愿意听你说,这一点是非常关键的。
第三就是充分调动起来观众的情绪,好顺利入正活。
“好……”
观众开始大声叫好。
“说来说去,您还是没钱啊?”
“所以呀,我这不拉着你一起做生意嘛,等我有了钱,也能把上厕所欠下来的账清一下。”
孔芸鹏赶紧拦了他:“行了行了,就别提你上厕所那事儿了,您要想做生意,您得先想法子弄本钱,光我一个人也不行啊。”
萧飞道:“怎么不行,我刚才算了,你的钱就够使的了。”
孔芸鹏道:“说好了俩人搭伙,可是您有什么呀?您可不能光让我出本钱啊。”
萧飞笑了笑,要入活了:“我没钱,可我有家传的五样宝贝。”
这话一出,后台众人的眼睛纷纷一亮,刚才还觉得俩人说的乱,结果峰回路转,这活入得相当不错,太顺当了。
孔芸鹏问道:“哟,这是哪五样宝贝啊。”
萧飞微微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道:“首先第一样得是一件铜器。”
孔芸鹏道:“哦,这有什么来历吗?”
萧飞开始运气了,《卖五器》之所以考教基本功,主要就是因为,五样东西就是整整五段贯口,这是非常费力气的,要是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根本就说不下来。
“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元朝末年,元顺帝至正天子荒淫无道,普天之下,刀兵四起,狼烟滚滚。大丞相脱脱为防天下苍生造反,定下十条绝户计,恩开武举,要把英雄们一网打尽。”
贯口第一句话一出来,上场门边上的一众德芸社演员齐齐一惊,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诧异地看着台上正在口若悬河说着贯口的萧飞。
《卖五器》的贯口他们都很熟悉,第一件是铜器讲的是清朝末年的事情,怎么在这小伙子嘴里变成了元朝的事情了。
谁都熟悉这段贯口,少马爷的版本最为经典,郭德强平时在园子里说的,也是少马爷当年整理出来的版本,都是从清末开始啊!
原词一上来就是:自大清国定鼎以来,万国来朝,都是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在咸丰年间,高丽国王进到大清国,两桌铜器。这两桌铜器进到京城,先要送到礼王府
可现在萧飞说的这是……
给改了?
这孩子到底得有多大的能耐啊?
连这个都能改?
《卖五器》的正活就是五段贯口,这一点和《八扇屏》的活有点像,但是也有区别,《八扇屏》说的是历史故事,或者是江湖人物的传。
相较来说,《卖五器》涉及的就更宽泛一点的,有讲历史故事的,也有讲地理的,还有讲人物。
而且,《八扇屏》的贯口都是逗哏的说完就好了,这中途捧哏是不能插话的。
但是《卖五器》的贯口,逗哏在说的时候,捧哏是会搭腔的,两人还会有一点小对话,用贯口的形式说一个小故事。
因此,《八扇屏》更加像评书里面的人物赞,评书里面在介绍人物的时候,首先就是要说这个人的外貌,穿什么衣服,使什么兵器,长得是什么模样,这就是赞。
《八扇屏》里面最常用的一段莽撞人就有说赵云出场的时候是一穿白小将,白盔白甲白旗靠,坐骑白龙马手执亮银枪,形象一下子就出来了。
这是二者不同的地方。
现在萧飞把《卖五器》的贯口给改了,这相当于是改了正活了。
邢先生、李先生等人看着萧飞,心情格外的复杂,有期待也有担心,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艺人,比现在的年轻人更加明白这些传统相声都是前人留下来的宝贝,凝聚了好几代相声前辈的智慧。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担心萧飞会把这个贯口搞砸。
相声的确是要发展,老段子也是需要改进的,包括《卖五器》这个段子,最早是相声前辈钟子良写的,可是后来相声艺人们经常表演的版本,也早不是人家最初始的版本,中间经过无数相声前辈完善和改动过。
但改动是有风险的,《卖五器》已经经过无数相声前辈完善过了,可以说这个段子已经非常成熟了,甚至可以说是接近完美了。
现在萧飞一个年轻人要对这么成熟的作品进行修改,这难度可小不了。
而且这还不是微调一下,而是直接把正活都给改了,那难度可就大的没边了,很容易弄巧成拙的,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还不如原来呢。
几位老先生都为萧飞捏了一把冷汗,改这段子实在是有点儿冒险啊。
都知道萧飞有能耐,买卖也好,可也是有点儿太狂了。
这可是要改贯口啊,相声的贯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这里面讲究字与字之间的配合,包括音律音调还有合辙押韵,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更何况他说的贯口还是历史故事,要在不影响叙述故事的前提下,弄出来贯口要求的合辙押韵来,这得有多难。
无数相声前辈经过一百多年的努力也就不过把《卖五器》完善成现在这个样子,贯口的篇幅也不敢弄得太长,生怕一长了就出了问题了。
结果,好家伙的,萧飞直接把贯口给改了,还要从元末开始说起,你这是要疯啊。
而且,你要改的话,也得找个成熟的捧哏一起说啊?
这会儿要是有好捧哏的在台上,萧飞就算是当真出点儿差错,捧哏的也能给圆过去。
但是现在呢?
非得在带师弟的时候。
你打算死台上,还顺带着拉一个垫背?
别人捏了一把冷汗,可台上的萧飞却是自信无比,没有金刚钻,他敢揽这瓷器活吗?
只见萧飞语速陡然加快,但是咬字却愈发清晰了,快而不乱:“武科场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怀远安宁黑太岁,打虎将军常遇春,常六爷马踏贡院墙,戳枪破炮,摔走龙台,扯天子半幅龙袍,揪袍摞带,酒泼太师,杯砸怀王,单膀力托千斤闸,摔死金头王、砸死银头王、枪挑铜头王、鞭打铁头王,二十七座连营一马踏为灰烬,科场里头,这宗宝贝第一次现身。”
一番贯口下来,萧飞气力绵绵,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难得的是每一个字都那么真准,送到了每一个观众的耳朵里去。
“好……”
全场观众大声鼓掌叫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是真热闹,观众们都瞧出来萧飞是卖了力气了,全都很大声地鼓掌叫好。
德芸社后台的几位老先生再次一惊,萧飞不但真把贯口全改了,而且居然改的这么好。
其它徒弟辈的也都傻眼了,一直憋着要跟萧飞比一比的曹芸伟面色有些灰暗,他是狂,可是也知道,他现在的能耐要是和萧飞比的话,确实有很大的差距。
就拿刚才的贯口来说,换作是他的话,就算是真的动手改,估计改不了这么稳,哪怕是能改的出来,他也不敢像萧飞这样,随便拽个人就敢上台说。
为什么萧飞敢?
因为人家有真能耐托着呢!
郭德强这会儿如果在的话,估计又要开始感叹了:怎么就不是我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