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
啪!
“解战袍!”
上了台之后,刘佳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桌子旁边,这是萧飞吩咐的。
刘佳身形瘦小,年纪又轻,身上少了几分说书先生的沉稳劲儿,坐着说压不住场子。
“先说这么几句定场诗,说这个的原因是什么呢?压一压言,告诉您诸位,都别说话了,嗑瓜子的先歇会儿,听我说,上得台来,先得做一个自我介绍,诸位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我的,我的名字叫刘佳,德芸社的一名小演员,说我您可能不太熟悉,但我的师父,您诸位肯定都认识,德芸坑王萧飞。”
这个臭小子!
萧飞和栾芸博就坐在台下,刚刚他出现的时候,好些观众还以为他准备说一场呢,结果是来给徒弟站脚助威的。
既然是萧飞的徒弟,那就听听呗,看看刘佳到底学了萧飞的几成功力。
今天来的观众有不少都听过萧飞和刘佳的对口,对这个黑小子也熟悉,得知他今单口,也都非常感兴趣。
“今个天热,您诸位走到德芸书馆门口,进来歇歇脚,喝杯茶,我给您说上一段,说的好与不好,您诸位多担待。”
“今天来的诸位,您都是我们德芸社的老观众了,熟悉相声的您都知道,相声这门艺术看着简单,可要是真想说好了却也难,演员往台上一站,嘴里叨叨叨叨叨说,想要把您诸位都留住了不容易,您想啊,人都会说话,为什么您花钱买票进来听我说,诶!这就得考验相声演员的能耐了。”
刘佳在台上站定,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没直接入活,而是和观众聊了起来,这也是萧飞反复交代的,要使单口,最难的其实不是使活,而是开场垫话,一上来就直奔主题,那个时候,台底下的观众注意力还不集中呢,开头错过去了,后面的说得再好,人家也不愿意听。
得先拿着垫话把观众的注意力都钩过来,怎么才能让观众愿意听这些“废话”,才是真正考验演员的。
“在台上使单口,这是最难的,您想啊,对口相声,两个人站在台上,你一句我一句,就算说的不好,挨骂也是俩人的,单口就不一样了,吃亏受累是一个人,说的不好,挨打受骂也是一个人,最简单的,想取巧使个伦理哏都没人挤兑。”
台下又响起了笑声。
“而且,越是传统的段子越难说,您诸位都是喜欢相声,会听相声的,传统的老活,听了不计其数,我这边口敞崩个错字,钻您耳朵里了,您都能听得出来,在台上紧张要是忘词了,您下边都能接上下句来,在您诸位面前使活,那是真得把心搁到嗓子眼儿着,时时刻刻这么提着,这不,刚才正准备上台呢,又回去临时换了条裤子。”
“哈哈哈哈······”
台下顿时笑声一片,眼瞅着场子渐渐热起来了。
刘佳见状,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只要观众愿意听,这场活就算是拿下来了。
“今个什么故事呢,刚才您诸位都知道,《九头案》,相声虽然很多都是艺人编出来的,但也有很多都是真事,不管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哪怕是古代的,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九头案》虽然是老活,但是,自打萧飞使过一次之后,基本上可以算是他的代表作了。
这些年,德芸社再没有人使过这个活,今刘佳要使这一段,不少观众还在为他担心呢。
“就像咱们今的故事就是真的,故事发生在哪儿呢,就在京城复兴城门外面的真武庙,故事发生的时间就在清朝的道光年间。真武庙在道光十年重新装修过的,所以那时候的真武庙还很热闹的,占地二亩八分,有房子十二间。这个故事就要从真武庙的门前说起,深秋时分······”
“师哥,刘佳这就准备入正活了,是不是有点儿急啊?”
萧飞听了,只是淡淡的一笑:“还嫩着呢,先听着吧!”
舞台上,刘佳也渐渐进入了状态,刚才他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儿赶了,毕竟舞台经验不足,这些都需要慢慢的磨,不急于一时。
“马三说:哥哥呀,您给我一条道儿吧,我是真没辙了。闷二听了忙说:咱哥俩是把兄弟,你没辙了,我也没辙啊。不过现如今有一条道儿,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不仅能还钱还能让你发上一笔财。”
“马三问了:这怎么了?闷二说:你要是真想发财,你明天早上就早点过来,给我帮一个忙,帮完这个忙之后,我欠你的钱翻着倍给你。”
“这什么忙啊?明儿一早,你去砖塔胡同,你上那儿等我去,那儿有一家死了人了,办白事,别的你甭问,看见那家办白事,你就在哪里等着,等着我过去,然后我让你干嘛,你干嘛,咱俩一合手就把事情给办了,行不行?”
这一个坑就算是埋下了,《九头案》最大的特点就是坑多,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典型的悬疑故事,到处都是坑,悬念迭起,让人无法自拔。
萧飞当初说这一段的时候,能把观众从第一回一直埋到最后一回,才把坑给填平了。
刘佳是萧飞的徒弟,自然也将萧飞挖坑的本事给学了去,虽然尚显稚嫩,但总来还说,他说的这一段,还能听得过去。
舞台上,刘佳继续往下说,开始刨第二个坑了:“马三就把那死尸脑袋上面的帽子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了,然后就回家了。”
“在家里睡觉,到了夜里十一点多的样子,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有人在说话:把帽子还给我。”
《九头案》这个活,刘佳私下不知道整理了多少遍,又在萧飞跟前细细的溜过两三次,虽然和萧飞相比,还差得远,但是,也有几分味道了。
刚才这一段情节推进的特别快,人物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要是换做别人的话,能将这些人物分辨清楚就不错了,刘佳能把每一个人物都摘出来,细细的刻画,往来对话,能讲述明白,值得观众一声好。
“好……”
“马三听到这个声音蹭的一下就坐起来了,东张西看,但是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这心里正是犯嘀咕呢,忽然又听见外面又响起一句:把帽子还给我。”
“这一声听得是真真的,马三坐这儿就感觉从脚底下有一股凉气噌楞楞地往上冒了出来,当时就傻在那里了。哎呀我的妈呀,谁谁谁啊,谁啊?连喊了好多声,就是没人搭茬儿。”
台下的观众耳朵都竖起来了,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刘佳,完全忘了时间的流逝了,眼睛一眨也不眨。
现在整个剧场,除了台上的刘佳,那是鸦雀无声,这个单口相声已经把所有人都给钩住了,大坑小坑一个接着一个,一坑下去把这些观众都给埋了。
很多观众都没能赶上萧飞当年说《九头案》的盛况,只是听说,当初萧飞在天桥剧场说的时候,观众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每天晚上散场,回家的时候,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
到了家,也经常做噩梦。
原先还以为夸张呢,现在听刘佳说这一段,他们才知道,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啊!
刘佳都说得这么吓人,这要是换成萧飞,那还不得现场直接撅过去两位。
萧飞听着也高兴,徒弟长能耐,算是对当师父的最大的褒奖。
今天这场活,刘佳刚开始还有点儿紧,但是越往后说,越放松,状态起来了,根本压不住。
“马三也没再怪那小伙计了,就继续往前走,他还要抓紧时间赶到砖塔胡同去,这儿走着,又路过昨天看见上吊的那死尸哪里了,他一定睛观瞧,那死尸还在,可是那帽子却竟然又戴上了,哎呀!”
最后“哎呀”一声一出来,所有人浑身就是一个机灵,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又一个坑刨下了,刘佳半点没有要埋的意思,继续往下说:“而挑着担子的小伙计······”
刘佳在台上越来越放松,说起来也是越来越自信。
“师哥,这徒弟您是怎么调教出来的啊!?”
栾芸博说着,突然生出了当初郭德强一样的心思,恨不能将刘佳抢过来,放在他的门下。
可就是……
栾芸博担心,自己的能耐不如台上那个黑小子。
“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蒙着头,下面露着两条腿,看这裤子知道这是个女人。这人上面蒙着头,下面露着腿,小伙计站在门外。”
刘佳双指夹帘,挑帘观看,典型的戏曲动作,书口戏架这都是融入相声演员血液里面的基本功。
每一样萧飞都认认真真的教过,每一句词,每一个动作,掰开了揉碎了的教。
台下下了苦功夫,今天才能轮到让刘佳露脸的好机会。
接着,刘佳又用起了山东的倒口:“大奶奶,您这还睡觉呢,我给你送水来了。您诸位可记得他这动作啊,伸手挑帘,然后半拉身子探在里面。就在这个时候,小伙计身后出现一个人影,那人两只手一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观众听到这里的时候,更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了。
这说的也太细致了。
当初萧飞说《九头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有没听过萧飞版本的,不禁心生好奇。
徒弟都说的这么好了,当师父的得说得多吓人啊!?
真正被带入到故事里面去,人人都觉得后背生寒。
真慎得慌啊!
好家伙的,这都几颗人脑袋了,一场活说下来,到底要死几个才甘心?
“那人就站在伙计身后面瞧了,身后这主儿攥着两颗人头,鲜血淋漓。低头一看,见着小伙计身后有两个水桶。”
“一个人头搁在一个桶里面,桶沿上还有两块白毛巾,把这毛巾盖在了人头之上。”
说这种故事就怕说得太细,太细致了真的跟鬼故事都差不多。
万幸现在是白天,如果是晚上的话,还怎么回家啊?
“哎哟喂,小伙计挑起两只桶噌的一下就出去了,也没有瞧见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挑起桶就回去了,一路上健步如飞,到店铺以后,把两桶摞在一块,然后就回屋补回笼觉去了。”
刘佳原本口齿不是很清楚,硬生生的让萧飞给调理过来了,怎么调理?
嘴里含着鹅卵石,大声念报纸,练到最后,牙花子都给磨出血来。
这才有了现如今这么清楚的口条,说的每个字都送到了观众的耳朵里去,虽然在节奏把握、气口、尺寸,还有这斤劲儿上差了点儿意思,但是,刘佳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功力,已经很不简单了!
栾芸博瞧着,不禁感叹,好苗子都成人家的了。
故事情节层层推进,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惊悚,刘佳拿起折扇当烟袋,边抽烟边学山东老掌柜说话:“哎呀,这桶哪儿蹭的这个色儿啊。您想啊,这桶里面有人头,桶外面蹭到了血,红色的,老头还以为是哪儿蹭的呢。哎呀,这个小立本,怎么干事情的呢,哪儿弄得,这桶里面咋还有毛巾呢。那烟袋这样一挑,哎呀,俺的个亲娘诶。”
哎呦嚯!
又被吓了一激灵。
“老掌柜胆子也大啊,回头四处一看,没有人,他心里想这是谁要害我啊,把上面这个桶拿出来,下面还有一个人头,一男一女,两个人头。”
刘佳换了一副表情,咬着牙说道:“那老家伙胆子多大啊,就直接把人头拎出来了,清朝嘛,男人都留着大辫子,讲究马子盖,月亮门,后边甩着发辫,他把辫子系上一个扣,另外一个女人头也系上扣了,弄了一个竹竿子,一端挑着一个人头。老头出来了,左右观瞧,那时候还早,街上还没人,老百姓都没起呢。”
“老家伙挑着两个人头,三两步就到了油盐店那里了,油盐店就是卖各种杂货的地方,也就是杂货铺,这门口有挂幌子的地方。”
“拿着竹竿子往上一弄,俺去你的吧。另外一边,来,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给挂在杂货铺门口两边的幌子上了。”
悬念再起,两颗人头都让这山东老掌柜给扔到人家幌子上去了,等那位山西掌柜出门瞧见了又会如何?
“过了半个钟头,杂货铺的山西老掌柜起床了。”
刘佳又学着山西的倒口。
“二娃子,天儿也不早了,起来挂幌子吧。”
“好嘞!小老西也起来了,拿着东西起来挂幌子,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
刘佳学着小老西迷迷糊糊的样子。
“嗯,啊,这么早呢,还没睡醒呢,嗯。”
“啊。”
刘佳往上一瞧,一声惊喝。
现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激灵,全部屏住气了。
有些观众忍不住在想:以后听相声是不是得带着速效过来啊?
好家伙的,这一惊一乍的可受不了。
“这一抬头,三魂都出了窍了,怎么了,人头啊,咣当一下,东西都扔在那里了,连滚带爬地往屋里面跑。”
“老西儿也出来了,这一抬头也愣了,心说我这是得罪人了啊,这儿怎么还挂着人头呢,用手一数,一二三,三个人头。”
最后一个音重重落下,刘佳一拍醒木,转身就走,非常果断,片刻不停留,完全不看观众的反应。
等观众反应过来,差点儿都给气笑了。
说书跟你师父一个样,挖坑埋人不手软,这离场怎么也跟着学啊!
好,真好!
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
噫……
既然你要学,那就干脆让你学个彻底,当初我们怎么对你师父的,现在就怎么对你。
“回来!”
“回来接着说!”
“挖坑不埋王八蛋!”
“萧飞,你替你徒弟上去说!”
好嘛!
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啊!
萧飞赶紧起身,对着周围的观众连连拱手,迈步奔后台去了。
栾芸博也不敢多留,当年萧飞在天桥剧场使《九头案》什么样,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也听别人说过。
后面要接场的是谁?
栾芸博抬头朝上面看去,冯兆祥站在台上,那一脸无奈的表情,直接把底下的观众给逗笑了。
师哥!您是真逮着亲师弟坑啊!
栾芸博看着冯兆祥:兄嘚!瞧你的了!
一个眼神递过去,他也奔后台了。
刚挑开休息室的门帘,就听到里面萧飞正在给刘佳说活的,说的全都是刚刚表演的时候,出现的一些问题。
“山东老掌柜那一段,你说的太急了,观众还没等反应过来,你就说完了,这可不行,还有,里面有几个动作,你做着明显有点儿乱,使这种人物多的活,必须得分清楚了,每个人的语气、举动都不一样。”
栾芸博听着都傻了,刚才刘佳使得这一段,没瞧见观众都什么样了嘛,就这,萧飞居然还不满意。
刚要说话,萧飞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婶子,什么?行,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刚挂了电话,栾芸博就到了跟前。
“师哥!怎么了?”
萧飞无奈的一笑:“还能怎么着,出事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