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原是想锄奸来的。
完颜康判断得很对,一路大军所经之地包括新近被占之城池内,百姓对他的评价,那是普通金兵将领的基础上往上走再往上走。也有如今日老者这般想,管你是不是吃错药,趁机救人的。不管怎么样,如果不认定他并不是那么残暴,老者也不至于大着胆子来跟他耍心眼。
但是,在知道他身世的人眼里,他就是个嘲讽满格的t战斗机。
洪七公尤其愤怒!他一直是以比较宽容的态度来对待完颜康的,而且完颜康一直以来的表现也在他容忍的范围之内。近来更是做过一件大好事,令洪七公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对他的态度从同情变成了有那么一点心疼,认为他的问题责任在他父母。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毕竟国家民族立场摆在那里了。
完颜康领兵南侵这事儿,洪七公知道得挺晚。一来丐帮虽然消息灵通,却不至于连这样的动向都一清二楚。二则主帅是纥石烈执中,完颜康为副。三则洪七公正满世界找杨铁心呢!“杨铁心”还有个明确的目标,他要改了名字,鬼知道他会改成什么样!丐帮弟子再多,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到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等洪七公收到消息,再日夜兼程追赶过来的时候,中都派来接管的官员都在半路上了。一到就遇到“箪食壶浆”,洪七公也是懵逼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完颜康又出门了。因一路总有人围观,二人尾随而行,并没有引起注意。回到府衙,完颜康可就听出来跟随他的九袋弟子鲁有脚在外面了。这却是洪七公不知道的了。
两人一问一答间,鲁有脚听得好没意思,他是随洪七公来兴师问罪的,可不是来看金贼演苦情戏的!这个小贼好生奸狡,丐帮好汉一路尾随,也给纥石烈执中造成了不少的困扰。到了完颜康的后营,简直水泼不进、针扎难入,丐帮还折了些人手。最让人郁闷的是,这些好手连完颜康的面都没照着——他的营盘实在是严谨。
一直不插口,是敬着洪七公这个帮主,此时听来听去,鲁有脚再忍不住,喝道:“既知是做的丧尽天良的事,为甚还要做下去?知道了还做,日后必要过奈何桥的,有钱也没用!呸!”
洪七公眉头一皱,他今日感触颇多,如今反而平静了下来,对鲁有脚道:“你且不要着急。”不想完颜康却很赞同鲁有脚,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如今便回中都,将元帅从东厢请出来再执军政就是了。”
纥石烈执中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鲁有脚自然是明白的,让他主政,不是祸害全城吗?登时大急:“你怎么让他再主事?”
完颜康一脸无辜:“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该他来处置的,我抢他大权原就是勉强行事。你说得很好呀,这样丧心天良、祖宗十八代不积德的事儿,我做它干嘛?”
鲁有脚懵逼.jpg.
洪七公头痛不已,心道,你这呆头呆脑的就不要跟他比牙尖嘴利啦。不得不出来喝止:“好啦,你也不要怄气啦。”
完颜康眨眨眼睛:“哦。”
洪七公叹了一口气:“你如今真是多一句也不肯说了。”
完颜康:(⊙o⊙)
洪七公指一下鲁有脚道:“多给他说了一句,算不错啦。真要什么都不说便走了,我不知道这城里会是什么样子了。”
鲁有脚登时大急,又抹不开脸去与完颜康说话,只好向洪七公道:“帮主,这……”
洪七公问完颜康:“你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既有善心,也有本事,真没想过回归故国,什么都不用担心地建功立业吗?纵然难一些,也好过良心受煎熬。你如今这样,良心过得去吗?再想一想吧。”
完颜康诧异地反问道:“什么都不用担心?”捏起军册来,对洪七公道,“你们若想做事,就去盯着这些人吧。”
鲁有脚急切地问:“怎么?他们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说让朝廷出钱赎人吗?
洪七公皱眉一想,试探地问道:“朝廷不会赎他们?”
完颜康幽幽地道:“我就全放了他们又如何?”
洪七公道:“你说了许多话的时候,我只觉得你这小朋友钻牛角尖儿,有些天真还很极端。现在不说话了,又想你多说一些啦。”
完颜康道:“要钱,是在保他们的命。肯赎,他们还有命。不肯赎,我纵放归了,他们也要受搓磨。一直打胜仗的还要死在风波亭,吃了败仗还被捉而又放的……”
洪七公到底更明白一些,恍然大悟:“朝廷不会信他们?”
完颜康点点头。
洪七公便问策于他:“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康道:“我是金国副帅,您问我吗?”
洪七公哭笑不得:“你就不要再怄气啦。”鲁有脚听到现在,也听得明白了,狠一狠心,对完颜康一揖到地:“先前是我性急,说话难听了,你要有什么办法,还请救这些人性命。”
完颜康略吃一惊,还是将他扶了一把,道:“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了。要不他们我走,要不就去赌一赌宋廷的心吧。”鲁有脚睁眼盯着他:“再没旁的办法了么?”完颜康道:“那就落草为寇,又或者造了你们朝廷的反。最后,只怕也是一死。”
鲁有脚沉默了,洪七公道:“朝廷未必没有良臣。”完颜康道:“指望史弥远?哈?”口中讥讽之意如有实质,刺得二丐无法接话。
完颜康道:“我一点也不想他们变成洪先生的徒子徒孙呀。”洪七公眼前一亮,完颜康道:“别想太多了,他们有名册,我抢了来,宋廷就没有留底了么?”鲁有脚有些不服气,做丐帮弟子,他自觉可没什么不好。
洪七公道:“再没别的办法了?”完颜康道:“我想不出来,且看吧,说不定……南边的人心比我还狠呢。”洪七公道:“老叫花就且在这城里讨饭啦。”完颜康道:“请便,我不日也将北归。放心,纥石烈执中也须与我同往,朝廷会再派来过来的,我求太子设法派个恤民的官儿。”
鲁有脚道:“可是这些兵士……”也是力竭被擒的吧?你放他们走,难道不是放他们去死吗?
完颜康道:“你说,我是留他们,还是杀他们?”
鲁有脚竟不能答。完颜康如今所做,已是力所能及的最优选择。余下的,看宋廷,宋廷会怎么做,那可真是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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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消息到宋国,宋国也有点懵逼——金国这是吃错药了吗?宋相史弥远,阴谋倒是一把好手,在国事上的脑子,大约比金主更不好使一点,完全不在状态里。什么地方生的事情?离我远吗?远?那管他做什么?好好好,你们商议一下给我建议吧。
出钱赎俘虏?会不会有奸细混进来?这是有良心的人在老成谋国。苛刻一点的出的主意极其阴损:先将殉难将士遗体赎回。赎死不赎活。史弥远心想,还是第二个想法妥当,就它了!又命人送了好些财物去给完颜康与纥石烈执中:求您别打了!
消息传来,战俘营里便有数十人自戗。完颜康也将这些人的遗体交还宋国。
一时之间,战俘营里人心惶惶。金兵却在议论,宋人真傻,朝廷傻,兵也傻。许你赎了精壮回去继续当兵,你还不要!兵也是,你降了小王爷不就行了吗?死什么呢?
洪七公默默看着。看到战俘营里已经有人串连,近五百人结作一团,主动请降。
完颜康接待了领头的人。此人看起来就是一脸短命样,五短身材小矮个儿,脑袋长得像个拳头,鼻子眼睛往一起皱,招风耳支楞起来,嘴巴还有点歪。与完颜康那玉树临风的样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此人自称姓魏,行三,情愿归降。完颜康道:“说了要还,我就会还。”魏三当地一跪,苦笑道:“大人,您心地比旁人好很多,好人是很难知道人心阴险的。”
“好人”完颜康:……
“我们便是回去,也要被怀疑的,以后会成什么样子,可是难说了。要不远流,要不就顶在最前面,拿死来证明忠心。会被真心相待的,一百个人里也没有一个。”
完颜康道:“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我都不敢信啦。”
魏三道:“只求给条活路,旁的可不敢再求的,既降了,随您处置。被您怀疑,总比一片真心回去,被自己亲人怀疑好受些。”
完颜康道:“那你们就且留下吧。”真个将这些人留下,又不做处置。金营里议论纷纷,完颜康也不搭理。待到中都来使,带来了给他的赏赐,又与他做了交割,大家分了城内库藏之物。
完颜康将自己所取那一份库藏,分散与麾下将士,各依品级,并无扣留,人人欢呼。乐得接着为他效命。他又将自己所得之赏赐,折作银钱,竟是自己为宋廷出了钱,将三千余战俘赎买了。
中都使臣大惊失色:“世子,世子才立功勋,请毋自误!”
完颜康道:“放他们走,咱们再等两天。”使者不明其义,一迭声劝他:“臣来之时,曾得太子、赵王嘱咐,二位皆言,世子心太善,要臣开解您。徒单大人也有一话捎来——第一莫做,第二莫休。”
完颜康道:“你不知道的,等一等吧。”竟又在这里住了数日。
数日后,隔壁州城使人来献城。
中都使者:卧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完颜康放归了三千余俘虏,这些人自行组队,往附近而去。对方却不肯轻信他们,先令他们在城外等候,再派兵来监视,又令他们裸衣受检,一个一个搜查。且又有打骂、拷问之事,内里便有人不服了起来。三千余人,有一大半是心中有愧,挨了之后心里好受些,也是自认倒霉,另一小半却是模棱两可。在金人手里且没受过苦,到了自己人这里却被怀疑!你们赎死不赎活!我们侥幸逃了一命还要受虐待!
不满便酵了起来,连心中有愧的,也灰心了起来。
偶有漏出一句:“自己人比金人还狠。”便被守军捉去拷打,一时人人自危。
守将也有些智谋,暗想,有这些知道敌营消息的人在,我何不趁此机会,反将城池夺回,也是救民于水火。却又驱使这些人作先锋,然而又不太相信他们,连放的兵器衣甲都是次等的。这也不能怪这位守将,并不是每个将领都有资本去相信一批回归的俘虏的。
此时,便有人想起魏三说过的话来了。当时大家还鄙视他来着,不料居然被他说中。意志并不坚定之辈便想:你疑我,我便坐实好了。趁着放兵器、清点人数,开了城门的机会,夺了兵刃,却抢入城中。
又有一同被俘回归,却心念故国的,见状想要阻拦。城中兵士只以为他们都是奸细,此时却是宁错杀不错放的,哪里敢再信?俗话说,哀兵必胜,说直白一点,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居然让作乱的人险胜了。
中都使者听了,大喜道:“不愧是小王爷!”
完颜康:=囗=!我以为他们回去受怀疑,还会回来再找我的!并没有让他们带着投名状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