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使告辞之后,完颜康召集了帅府诸人,讨论吐蕃被蒙控制的消息可能会引起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事件生的时候,各方的心理反应已经显示出初步的后果来了。只有完颜康暂时是安全的,其他各处都危险了。
事实却不能让大家轻松。
“唇亡齿寒。”张柔与史天倪都提出了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是安全了,等蒙古并吞了其余诸国之后,勇义军就是当年坐视始皇灭诸国的齐国,最后自己也成了盘中餐。
斫答低声道:“不与蒙古讲和,就是为诸国抵抗蒙古,别人还不领情呢!”他说的是汴京。汴京有识之士明白勇义军存在的作用,但是金主不愿意听。
完颜康问道:“现在呢?”
室内一片静默,尔后,张柔道:“西夏必须做出选择了。”说完,看了完颜康一眼,心道,您这步棋下得可真是……也需要小心西夏一怒之下投了蒙古。安抚西夏,必须有实质性的举动,不可以只是说些好听的话。一个不错的方案就是和亲,完颜康没妹妹也没闺女,也没兄弟,就只有他自己……张柔吸取教训,不再直白地讲出来。
完颜康道:“要相信李德任啊。”
史天倪道:“与蒙古议和,迫令蒙古逼迫西夏也没什么不好。你们看我干嘛?黄河百害,唯利一套,放到西夏手里,你们放心吗?迟早是要有一战的。况且不与蒙古议和,必是他们的眼中钉,万一打起来,汴京必会偷袭后路的。”
他点出了汴京,诸将都往完颜康脸上看去,完颜康道:“这是应有之义。总不能放着汴京不去管,不过,时间要选好。”
时间?
众将思索了起来,不久便有人恍然。必须是蒙古人抽不出手来的时候,至少是抽不出大规模的兵力,而勇义军能防得住的时候。这样才不耽误南下取得汴京。
如此一来,就真成金国叛逆了?斫答古怪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完颜康低笑道:“难道现在在世人眼里,我不是叛逆吗?戏做够了,可以了。”
张柔起身抱拳道:“元帅既然有意南下,属下有一言,还请元帅垂听。”完颜康微倾身子,示意他讲。张柔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请您正名。”元帅都已经当了,现在不登基也要称王了吧?不好下河南也用勇义军的名义吧?
有他领头,其他人跟进,还有人特别痛恨自己嘴慢。
完颜康口角含笑,这回并没有拒绝,而是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史天倪道:“救民于水火,岂能拖延?”
斫答更是直接:“在上京路的时候,大家伙就盼着有这一天了。事到如今,再推辞就太扭捏啦。难道要我等备好了皇袍,您再答应吗?”
这话说得太大胆,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少不得有老成者喝斥一声。府内文学之士斥完了斫答“大胆”,也是苦劝:“君子坦荡荡,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完颜康心道,我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场景,阿衡居然不在。定一定神,道:“须告知上京路。”
斫答道:“这是自然,这样的事情,岂能少得了他们?”
于是,夏使返回兴庆府的时候,便带上了完颜康的口信。完颜康欲自立为王,这恰好合了西夏的盘算,夏使兴冲冲返回兴庆府,心里未尝不惋惜——可惜了联姻之事不曾来得及周旋。
与此同时,在上京路的徒单衡也接到了消息。看罢密函,徒单衡拍桌大笑:“好好好!”笑完又流出了眼泪,他生长的大金国是真的完了,他还在中间狠狠地推了一把。
徒单衡的行动力很快,马上就联络了诸士绅将领,联名写了劝进书。不多时,北地便开始流传出了关于完颜康的种种神异。张柔等与文学之士完完善了徒单衡那个二龙盘于腹上的神话,又试图给完颜康找到王氏的世系。
王氏,以琅琊王与太原王为最优,往上数,乃是王子乔,是姬氏的子孙,周灵王的太子晋。完颜康现在正式的名字叫做王讷,又是自陕西迹,认这个祖宗真是正正好。
完颜康盘膝坐在榻上,表情十分微妙,大家都是好心,却忘了一件事情——“我爹呢?”
是哦!众人恍然大悟,这家谱编得再好也没用。譬如刘邦,是他妈和黑龙生的,但是他还是有爹的,爹叫刘太公,这才能上溯到唐尧,认了尧做祖宗。完颜康这里,你倒是找一个姓王的爹出来呀?
并没有!
寻着了王子乔的帅府博士垂头丧气,多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完颜康道:“好了,就这样吧。我为始祖,不是也挺好?”
确实挺好,而且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职官的设置,以及各人要在什么样的位置上才好。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反正,老板已经确定要让公司上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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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单衡再次归来,再来的不但有劝进表,还有他自己的一些意见。
见到徒单衡,完颜康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这细微的动作被许多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徒单衡态度很端正,远远下了马,步行上前见礼,眼睛里含地着激动的泪花:“臣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完颜康一脸的感动:“阿衡辛苦了。”
两人心里都很平静,徒单衡最激动的时刻是先帝登基,这一点两人心里都清楚。
寒暄完,完颜康把着徒单衡的手臂,将他拖进府里,厚重的大门关上,隔绝了窥探的视线。徒单衡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满上疲倦之色地道:“这样不行啊,上京和陕西离得太远了,顾得上一面,顾不上另一面。您要安抚上京路,最好是迁回中都。不用担心中都的大金国百姓,没有那么多思念故国的人。他们更想过点安稳日子。也不用担心汴京的百姓,只要咱们不施苛政,他们对赵宋也没有那么深的眷恋。”
果然是徒单衡的风格,有正事的时候绝不讲废话。完颜康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陕西此时不能丢,西夏还不稳。”
徒单衡道:“这是自然,称王于陕,称帝于中都。这很好。不知奉圣公请到了吗?”
完颜康道:“还在路上。”
徒单衡道:“若有他来主持大周第一次的会试,那真是好极了。”
“我还以为你想做毛遂。”
“他比我合适,”徒单衡吐出一口气来,随完颜康进了屋里,仆役上茶后退下,徒单衡一气饮了半盏,“上京路真的不能再多些了吗?这样只按地域来分,似乎有些太冷酷了。”
完颜康道:“各族杂居已久,过分地强调互相之间的区别,只会让他们的隔阂越来越深。不如照地域来分,谁个苦一点,就照顾一点,旁人也说不出话来。”徒单衡顾不上叹气,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王后在哪里?”
称王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古时想纂位的,这个王就与别的王不一样。别的王,正妻称妃,他的正妻就称后。徒单衡用了一个“后”字,用意十分明白。
完颜康脸上一僵:“那什么,你先休息一下……”
徒单衡阴恻恻地看着他:“您还是早些想想的好,除了我,关心这事的人可不少,不要到时候一点主意也没有就随波逐流了。你的老婆是不能随便换的……”
完颜康头痛地将徒单衡塞到了客房,自己逃也似地跑掉了。按标准卡出一个老婆来,他不甘心,不卡,他又遇不上!连相亲这种事,他都遇不上!#终于后悔当年没有早恋#
徒单衡将手背到背后,含笑看他走远,目光越变越淡——不想成婚也得成!做皇帝,必须有一个贤内助。徒单衡回忆起先帝的皇后来,虽然不是十分出色,却也安分守己。
接下来的时光里,完颜康与徒单衡都有些奇怪。表面上该做的事情,还是在继续,设立官署、争论仪式、讨论吉日、称号,宫室的安排……完颜康却明显在躲避着徒单衡。徒单衡也不着急催他,静静地看着他安排仪式。
完颜康的神经绷得很紧,斤斤计较地算着手上可信的部队,既要防蒙古,也要防汴京突然难。确定了仪式的日期,就等于给别人列了个靶子。庆祝日最容易被敌人突袭的日子。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到得冬至日,居然十分太平。宋国没有再派遣使节来,金主却派了人来斥责完颜康为忘恩负义的“叛逆”,友好的是西夏和蒙古,两国都有和气的使节到来。
这一次,李德任将他的一双弟妹都派了过来。他们身负密令,代表着李德任与完颜康进行密谈。徒单衡陪侍在侧,一双估量的眼睛不停地在兄妹二人身上扫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德旺说话的时候并不多,转述完了李德任的要求“夏与周世为盟友,不离不弃,愿为王前驱,王须保我境太平……”等一系列并不过分的要求之后就哑火了。他心里很是矛盾,他不后悔和平,却有些难以理解完颜康不与西夏商议便与蒙古约定互不攻伐,将西夏置于危险的境地。
剩下的讨价还价是李德馨代为完成的,西夏可以出兵配合,但是要求分得一定的土地和财富。
【我还是想见那个骂我贱人的姑娘,虽然她显得有点傻。】完颜康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