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来得并不算十分突然,算算年纪,做皇帝还能活这么大,在这个职业里已经超出平均线很多了。完颜康对李德馨道:“还请公主稍待片刻。”李德馨无可不可地点头:“殿下自便。”
徒单衡望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她离去,上前来与完颜康错开一个肩头,商量应对之策:“孝,还是要穿几天的。”
完颜康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服几日丧?”当亲侄子似的服丧,显然是不行的。哪怕你愿意,人家家里还不答应呢。
徒单衡咬咬牙:“不妨与学士们商议一下。”反正日子不会太久,七天顶天了!大周上下都明白,完颜康迟早是要称帝的,现在已经将他当皇帝看了,哪有皇帝服太久的?原本帅府供养的学士,与后续聘来的饱学之士,构成了现在大周学士的主体。这些学士,与宋时之殿阁学士又有不同,并没有那么高的政治威望,只是做饱学之士来用。这是一个陆续筛选的过程,最终学士的身份会与殿阁学士仿佛,不过那是淘汰之后的事情了。
不断地对事件表看法、献计献策,正是筛选过程的一部分。这回谁要建议的时间长了,一定黜落了他!
完颜康道:“这不是大事,继位的将是二哥,他虽然不如大哥,却是明白人。”
徒单衡也有些踌躇,如果是金主,兴兵讨伐毫无障碍,是先帝的亲弟弟,心里终究有些不忍。自先帝还是太子时起,对这个弟弟的评论就还可以,兄弟俩关系也不错,与徒单衡、完颜康相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甚至可以讲,这是一个令人比较舒服的明白人,除了性情有些柔软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做太平天子也是足够的,他比他的父亲还合格些。
可惜生不逢时!
无论是先帝,还是他,都是生不逢时的。若是金主早死两年,此人继位,也不是不能维持些时日。
现在……徒单衡难得吞吞吐吐地说:“可否遣使吊唁?”
完颜康道:“你担心得太多啦,遣使吧。咱们还有西夏的事情没有办完,汴京反而不急了。”看得出徒单衡对汴京新君存着香火情,完颜康也是无奈的,有香火情你之前还喊打喊杀的,现在踩刹车不怕将车上的人甩出去吗?亏得有西夏这个借口!迈出去的步子,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完颜康是不准备收手的。平完西夏,不管别人如何,他都要先搞汴京。如果徒单衡之后还是这个态度,只好暂时将他调到后方,不让他参与灭金之战了。
徒单衡略一定神,道:“臣这便去做。”
完颜康道:“去吧,府里禁舞乐。”
徒单衡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该叫宫里啦。”
完颜康现出一个极浅极短促的笑容来,将手一背:“这下反而不忙了。”
“大事没有,小事一堆。”
其实事情并不小,徒单衡挑选使者的人选,最后给完颜康圈定,完颜康却夹进了一个人——史天倪。史天倪是读书出身,却更适合做武将,派他去做使者,也隐有探路之意。史天倪做了副使,完颜康将他的弟弟史天泽召入幕府。
尔后,完颜康又亲自去见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现在消息闭塞,每日养花喂鱼而已。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仆从轻声提醒:“殿下来了。”养子自立,国号为周,事情太大,他倒知道。即便如此,完颜洪烈也不过是拍拍手上的鱼食残屑,缓缓起身。
他双鬓斑白,衣饰倒还整洁,腰背略略有些弯,看到完颜康身后的侍从手里一只漆盘,盘上放着一叠白布,完颜洪烈露出一个“终于来了”的笑来,眼中满是讥诮之意。完颜康轻声道:“大伯驾崩了。”
完颜洪烈一震,小退了半步,扶住盛鱼的大瓷缸,讥诮转为复杂,将完颜康定定看着,头轻轻地点了数下:“死了,死了,死了好!”完颜康侧过身来,侍从上前,完颜洪烈此时便能分辨出漆盘里、白布上,还有一双麻鞋。
到底是大哥,还是要穿孝的。
完颜康见他明白了,低声道:“我便不打搅了,要唱经也随你,想做法事也随你。”完颜洪烈不再看他,将麻鞋的形状印在脑子里,心想:奇怪,为什么这么大的东西,先前我没看到呢?
直到脚步声延到门外,完颜洪烈才说:“心软的人比心狠的人更让人难受!”一挥手,将漆盘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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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将此事通知了包惜弱,包惜弱对金主也无甚好感,只说:“我本也不很喜欢听歌看舞的,这几日不娱耳目也没什么。你只管做你的正事儿。”完颜康道:“这两日会有些忙,不能陪妈一起吃饭了。”包惜弱担心地道:“陪不陪我有什么要紧?你别饿着就行。”
“饿不着的,”完颜康很快地应了一声,“我这便去忙了。”
他并没有急着换装束,先见了老夫子们,听他们略作争执,便定了下来“缀朝三日”,在腰带外面系条白布。这年头,傻子也不多。早有侍从将一条白布奉了上来,往完颜康腰上一缠便算完。
完颜康此时方便人请李德馨,同往府内东面一座小小的院落里去。李德馨第一次到这里,一望之下有些奇怪——这里好像是一所极小的道观一般,正室三间,当中一间供着三清。并没有功德箱一类,也没有解签人,只有供桌、供品、香炉之类,底下放着三只蒲团。供桌一头还有一只蒲团,上面坐着一个长须道人,看似有道之士。
——这是要做什么?
完颜康身边止有两个小侍,李德馨也只携一婢,道人身后却立着两个中年道士,三道皆肤色红润。听到脚步声,三道一齐望过来,长须道人也起身打了个稽。完颜康先笑道:“马真人,别来无恙?丘真人、王真人还是健壮如昔。”
陕西与西夏为邻,李德馨自然知道这里是全真教的根基之地,马、丘、王三道齐聚,除开全真七子里名声最盛的三人,还有谁?
完颜康为双方作了介绍,三道都有些惊讶——弄个姑娘,哪怕是公主,给我们知晓是要做什么?李德馨也很奇怪——让我见道士做什么?
完颜康道:“兴庆府生变,道长可知?”马钰道:“贫道山野之人,哪里知道异邦之事?”李德馨心道,这事不是秘密,但是当着我的面儿,对个道士讲,又是什么意思呢?
完颜康直截了当地问:“道长,你想西去传道吗?”到了他如此这个地位,说话便要直接许多,明白地点出了自己的目的。三道一时错愕,丘处机道:“西夏?西夏佞佛。”李德馨脸上一烧,她也是信佛的,整个西夏上层对佛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说是佞佛,也不为过。她的哥哥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限制寺院的展,不想种种事由凑到一起,直接导致了本次政变的生。西夏的寺院,是该限制一二了,不然百姓无地可耕,寺院再不纳税,国家就要穷死了。
可是……“引道逐佛吗?”李德馨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可以限制,但是不可以敌视!
完颜康道:“谁说要逐佛啦?”一种宗教占据绝对的地位,对国家的展是很不利的,也不利于宗教自身的展。何况在西夏,寺院上层的僧人,可不是个个都是高僧大德,因为没有外部竞争的压力,寺院本身也容易不思进取。没有竞争,哪里来的进步?
对全真教来说,这又是提供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了!以往想在西夏扩大影响,是与寺院抢信徒,寺院有贵族的支持,使得难度很大。现在完颜康提供了这么一个机会,对于想弘道的修士来说,这是很难拒绝的。
李德馨仔细考虑了一下曾经李德任的做法,也是对寺院进行一定的限制而已。只要不是灭佛,只是对僧侣内的不合格者进行清洗,这个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是需要说明的:“此事我是做不了主的。”
完颜康道:“我与蒙古之约,事出无奈,需得保密,故而不对令兄讲。此事涉及贵国,怎么能不通知于你?我也会与令兄说明,令兄需要道长们。”李德馨苦皱眉头,不久,有些狐疑地道:“太清净无为,我可不大喜欢,喜欢的人也不会多。”佛教能在西夏展得这般势大,除了上层扶植之外,也是因为它适合西夏。道家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展,或许就是不适合呢?
完颜康摇头道:“我可以做信差,你要想听听讲道,不妨与马真人聊上一聊。”
李德馨道:“好。”
马钰对李德馨打个稽,两人于蒲团上对坐,开始讲道。丘处机憋了一阵儿,才说:“欧阳锋想要窃取《九阴真经》,被黄老邪关在了桃花岛上,不久破阵而出,人也受了伤。此时大约已经养好伤了。”
“好,”完颜康微笑道,“多谢道长提醒。”态度端的是真诚有礼,搞得丘处机一头雾水,怀疑他有什么阴谋。王处一却是又传了一句话:“洪前辈想与你见上一面。”
完颜康依旧是微笑:“好。”笑得王处一也有些毛骨悚然,干脆立到马钰身后去了。
马钰冲淡平和,对道家却是钻研道理颇深,不喜欢清净无为?没关系,除了清净无为,道家还有许多道理的。还有人喜欢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吧?听了大半日,李德馨对道家略消了抵触之情,其实逍遥派便与道家一脉相通,不过西夏佛教风气深厚,道家不显罢了。对嵬名氏来说,两教竞争,也不是一件坏事。
此后李德馨又听道数日,明白完颜康想插手西夏事务,却也知道他这提议是很不错的。他便是不对你讲,暗中支持全真教传教,你又能如何?这手棋下的,也是妙,也是狠。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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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随手布下一枚棋子,却又迎来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消息——金国之新君遣使来通好!新君承认了周国,十分务实地要求金与周也“互不攻伐”。
完颜康:……现世报来得可真快!才噎得西夏不得不吞饵,自己就被人捏着鼻子灌药了。